云露华翘着二郎腿,捻着桑葚一颗颗吃,紫红的汁水溢染在贝齿间,清甜如蜜,“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人善被人欺,你今日顾忌太多退一步,明日就得被逼着再退一步,别人不会觉得你心善人好,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做人嘛,最重要的还是要让自己在别人心中有一定的忌惮。”纤云将剥好的蜜桃递到她嘴边,艳羡道:“姑娘到底是主子,像奴婢这样的身份,再怎么厉害也没用。”云露华摇头,“这和身份没关系,是你从小到大养成的处事习惯。”她打眼瞧见金凤奋笔勤书的样子,让纤云把桃给送过去,笑眯眯道:“给金凤多吃些,她这几日辛苦。”金凤从案牍中直起身子来,抱怨道:“姑娘,您可别再招事了,奴婢手都快写断了!”云露华嘿嘿一笑,说不会不会,抬头见窗外庭门里进来的人,立时站了起来,很兴奋道:“来了来了!”金凤大叫,“您别再赶人了!”话音刚落,人就冲了出去,云露华倚在门前,将陆渊拦下,抱臂道:“来找我的?”陆渊一身青墨色裥衫,袖摆团起的麒麟图案锋棱毕现,他看着眼前一反常态的云露华,微微一愣,缓匀一口气,“你好像很高兴,是因为我来?”那必然不可能是的,云露华放下臂膀,起直身子,正了正神色,“我还没问你,过来是做什么的。”陆渊敛色,递了只玉牌给她,“康宁公主今早刚回京,我才下朝她就派人堵在玄武门上,将这玉牌给我,说让我转交于你,让你寻空进宫。”一听是康宁的事,云露华将玉牌一抹,唯恐不真,把进出宫所需的玉牌仔仔细细瞧了个全,玉质温实,上头的确雕着龙凤纹样,这东西她以前见过太多次,自然能看出不假。云露华喜道:“康宁竟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原以为要再晚上几日。”不仅是回来第一日就惦记着她,而且还是通过陆渊将玉牌送到自己手上,这其中也有一层提醒陆渊自己身后还有她康宁公主这么一个靠山,莫要轻慢了。陆渊反问,“你先前就知道康宁公主回京一事了?”云露华将玉牌好生收起来,哼道:“是有如何。”她贝齿紧扣着唇,复掀睫看人,“你来寻我,就是这事吗?还有没有别的?”陆渊挑了挑眉,“你想我寻你还有什么事,再被你从房中赶出来一次?”云露华见他神态不似作假,心里琢磨着难道事情还没传到陆渊耳中不成。算了算了,现在不知道,待会再知道也是一样的,云露华顿时觉得没趣儿,转身就回房去。哎,无趣,真真是无趣的紧。而陆渊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回去后叫来白致询问近来云露华身边都发生了些事。白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云姨娘这几日被老夫人罚着抄书,除了去看小姐少爷,连门也不出,并无什么大事。”陆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听白致这么说,倒一时半会找不到缘由,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难道是云露华被杨氏训斥了一顿,开始有所长进,知道要好好处理一下他俩之间的关系,但又碍于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才这样遮遮掩掩不说出口?尽管这有些不可思议,但却是陆渊目前为止能想到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他想了想,打从失忆以来她就完全换了个人,虽脾气大了些,待他凶了些,但瞧着七情六欲都上来了,人也鲜活了许多,总比以前好,别看她冲着自己回回龇牙咧嘴,像多大仇怨一般,但到底是自己孩子的娘亲,许是想通了也说不准。年少时他对这位高高在上又不知好歹的云家小姐很有几分咬牙切齿,每回见到总要撺掇几句招惹是非的话,那时少不更事,总误以为是仇家,待到他长大后,才发觉不懂事的仇怨都不是仇怨,更像是孩子之间的拌嘴吵架,而这位牙尖嘴利的小姑娘,竟是他年少记忆中,独有的青涩存在。云家轰然倒下,他将她留在自己身边,除了党派权谋下的利弊择决,其中也有不少不为人知的私心。但这些年她一直人在,心却随着云家覆灭一同死了,他常常在想,若是云家犹在,这位娇贵小姐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又怎么会在安乐侯府里甘心做一个小小的妾。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曾经触不可及的人,如今却是他两个孩子的娘,而且她渐渐变回了从前那样生龙活虎的模样,他和她的关系看似冤家聚头,相看两厌,但不知不觉中,竟比从前更亲近随意了几分。能打打闹闹的,才是真情流露,永远相敬如宾的,是早就在二人之间建起了一堵难以推动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