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瑕作为外男,也不?好在他人后院久待,坐着喝了两口茶,便随沈玉娇的两位表兄起身,前往书?房。
离去前,他还给沈玉娇递了方帕子:“与长辈们重?逢是喜事,莫要掉泪。我先去前头与外祖父、舅父叙话,午膳时再见。”
沈玉娇接过帕子掖了掖微湿的眼角,轻轻颔首:“我知道了,郎君自去吧。”
待儿郎们一离开?,宋氏就忍不?住打趣:“娇娇,看来?你与姑爷真如外头那些传言说?的一样,鹣鲽情深,恩爱不?渝呢。”
沈玉娇微怔,反应过来?舅母是指她流亡在外的那个?故事,也没多解释,只赧然垂眼:“舅母,您别笑话我了。”
“傻孩子,这哪是笑话你,我这是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呢。”
宋氏深深看了她好几?眼,见她气色红润、双颊丰盈,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无一不?精细,也知她如今过得不?错,原本提着的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去岁听说?裴守真赶在流放前将你接回闻喜,我与你舅父实在吃了一惊。我们原以为这门婚事定是黄了,毕竟去岁那会儿哎,圣人定下的罪,又是给先太后敕造的宝塔,这一塌,雪中送炭的瞧不?到几?个?,多得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想到去年沈家获罪,李家父子顶着酷暑的天气,四?处奔走,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闭门羹,最后仍是白费功夫,宋氏现下心里还憋闷得慌。
手指揪紧青罗帕子,她深缓了一口气,才压下对这世态炎凉的愤懑,继续道:“长安城里人人避你沈家如虎,可?他裴守真愣是顶着风口将你迎了回去,实属不?易。你或许不?知,你们成婚的消息甫一传到长安,就有那等心思歹毒之人,在朝堂上责告裴守真忤逆圣命、包庇罪臣之女呢。”
沈玉娇愕然:“还有这回事?”
“我诓你作甚。”宋氏面色怫然:“你舅父一下朝,就回来?与我骂骂咧咧。好在他裴氏重?诺守信,美名在外,你与守真的婚事也是自幼订下,人人皆知,他裴氏在朝为官者?也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最后圣人没搭理那个?御史?,反而赞了守真颇有古贤君子之风。”
沈玉娇从没想过她与裴瑕的婚事,竟还在朝堂上被提起。
现下知晓,后背忽起一阵寒意。
若当时圣人怒气未消,非得治罪裴瑕,裴瑕怕是也无奈何——毕竟天大地大,皇权最大。
宋氏见她神色凝重?,也怕吓到她,连忙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莫再担心。何况你现下是贤妃娘娘的干女儿,与守真夫妻恩爱的故事也已传遍大江南北,圣人难道还会翻这老黄历,和?你们小俩口计较这个??”
话赶话说?到这,她身形微倾,蹙眉看向沈玉娇:“娇娇,这儿也没外人,你与舅母说?说?,五月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外头传的,我怎的不?大信呢。你是不?知,六月里洛阳裴府派人来?咱府上报丧,你姨母也正好来?家里,听到那信儿,当时就哭晕在我怀里。你舅父还命你大表兄请了三日假,赶去洛阳一探究竟”
后来?长子满脸悲恸地回来?,说?是的确在洪涝里遇害,已经发丧了。
“你外祖母这边,我们也不?敢将这事与她说?,生怕再刺激她。”
宋氏叹了口气,回顾去年那段人人自危的日子,语气都?变得沉重?:“那段时日朝廷里也为赈灾修坝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南边在打仗,北边又发洪灾,国库里的银子压根就不?够用。户部、工部、兵部、吏部日日吵个?不?停,这个?说?缺银子、那个?说?没银子,这个?说?缺人手,那个?说?没人手哎唷,真是乱得很,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出门,长安城各家也不?敢宴饮,生怕被御史?揪住小辫子,往圣人面前参一本,正撞到刀口上。”
沈玉娇来?时就猜到舅母会问,于是将先前对乔嬷嬷的那套说?辞,复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宋氏听罢,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咬牙骂起王氏与裴彤:“见你与守真这般恩爱,我还当你是嫁进?了福窝。没想到那裴氏后宅竟是一窝蛇蝎!哪家的夫人做的像她那样糊涂昏聩,竟和?个?庶房的女儿沆瀣一气,做出坑害自己亲儿媳的恶行!换做是我,直接将那小蹄子捂了嘴巴,拖去家祠,一碗药下去免得再贻害他人!她竟还能容那小蹄子这么多日?”
“从前你母亲就与我说?,那裴家是寡母独子,怕你嫁过去要受委屈。那时我还安慰她,说?这门婚事是你祖父掌过眼的,且那裴蘅之,我们也都?是见过的,为人很是不?错,王氏又是大家出身,应当不?会像小门小户那般刻薄,耍弄那些刁难儿媳妇的小把戏。好嘛,她小把戏不?耍,倒直接来?了大的,连人命都?敢坑害了!”
宋氏越说?越气,她膝下就得二子,是以一直将两位小姑子家的女t?孩儿当做亲女般疼爱,如今见小姑子家落了难,王氏就敢这样害人,她忍不?住拍桌,咬牙:“去年你大表兄去裴府,回来?还与我们说?裴家厚道,将丧仪办得隆重?不?说?,还开?设粥棚给你积攒福荫,我呸!她是做了亏心事,给自己攒阴德吧!”
宋氏骂得凶,一旁的李老太太糊里糊涂,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忙去搂沈玉娇:“娇娇快来?我这,不?怕不?怕,外祖母在,没人能将你带走!”
沈玉娇哭笑不?得,心间又泛滥酸涩,抱住李老太太的胳膊:“外祖母,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今儿就陪您一整日!”
安抚好了老太太,她朝宋氏抬眼,放轻嗓音:“舅母,这事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么。”
宋氏也怕再吓着自家婆母,敛了嗓门,上下打量沈玉娇一番,见她肚子鼓隆隆的,再过不?久便要生了。那王氏虽不?像话,但裴守真起码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这世上夫妻,大都?凑合着,得过且过。
长长叹了口气,她对这事做了总结:“如今分府别居,互不?见面,也算落个?清静自在了。”
沈玉娇颔首:“是了,我也是这般想的。”
凡事有两面,她有时也想,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也许她还要与王氏同在一个?屋檐下,虚与委蛇几?十年,那又何尝不?算一种?煎熬折磨?
见气氛有些凝重?了,宋氏忙转了话茬,问起沈玉娇的肚子:“可?寻好了稳婆?”
沈玉娇笑道:“还早呢,再过两月再寻也不?迟。”
“不?早了。女子生产可?是过鬼门关的大事,尤其你还是头胎,更?得慎重?。本来?这事该是你婆母和?你母亲操心的,可?她们俩”宋氏摇摇头,不?提也罢,只道:“这几?日,我帮你寻一寻,等寻到合适的,叫去你府上给你请个?安,你见一见。”
“就知道舅母疼我。”沈玉娇双眸弯起,语气里也是掩不?住的亲昵。
宋氏看着这从小瞧着长大的小娘子,心尖儿都?软了:“你母亲不?在,我这做舅母的可?不?得多看顾你几?分。”
提到小姑子,宋氏眼底也浮起一阵惆怅:“也不?知你母亲在岭南那边怎么样了”
沈玉娇:“舅母未与那边通信么?”
“你舅父托人往岭南那边送过两回书?信,但都?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宋氏忧愁嗟叹。
沈玉娇错愕,将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家书?的事与宋氏说?了。
宋氏听罢,既惊又喜,末了感叹:“论?人脉关系,还得是裴家。你外祖父和?你舅父唉,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