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铭听到宋一说,说起来你是志高的实习生,我这么使唤你,害得你都没时间帮他干活了,你说他会不会很介意啊。
顾律铭一口血梗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他心想,您真是有够迟钝。这下才开始反应这些事吗?而且为什么都是在想杜志高会不会介意,我也很介意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是不是自愿当你免费苦力的?
然后宋一又说了句让顾律铭几欲吐血的话,哎没事,志高肯定不会跟我计较这种事的。师兄要让着师弟嘛。说完,宋一拍了拍顾律铭的肩膀,笑眯眯地继续说,好好干,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顾律铭内心几乎是狂暴的。
宋一叫杜志高师兄,但深究起来,他们虽然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但是老板不同,所以也算不上同门。
大医院最讲究师门、出身、亲疏远近。
宋一是整个科室里最年轻的博士,但他的硕博导是整个心外所有病区的大主任,而主任又兼任二院的院长。也就是说,宋一不仅是主任的高徒,更是院长的高徒。整个二院,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有前途的年轻医生了,他在科里的地位远比一般住院、主治要高。因为他迟早是要升上去的,职称都只是时间问题。
杜志高就算和他关系一般,也不会因为实习生跟他闹得不愉快。
不过,几天后,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杜志高他夫人怀孕期间意外跌伤,住进了二院的产科病房里。杜志高和夫人都不是北京本地人,故乡遥远,两人的父母远在家乡,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杜志高只好连着休息日,又请了两天假去照顾老婆。顾律铭像个皮球似的被顺势踢给了宋一。然而据说是宋一主动接盘的。
无论如何,杜志高走后,宋一就成了顾律铭的带教。杜志高回来后,宋一干脆也不把顾律铭还回去了。于是,顾律铭在心胸外的地狱生活从此开始。
宋一现阶段处于绝对忙碌里,他在做住院总,隔天就值一次夜班,工作量大到顾律铭怀疑他一天能不能睡上四个小时。而且他还在写博士论文,帮导师做课题,同时还申请了自然科学基金的一个项目。值夜后的白班也常六个小时,七个小时都待在手术室里。宋一简直是个疯子,拼命三郎。
宋一忙,顾律铭自然也跟着忙了起来,有好几天他累得甚至已经懒得坐公交回学校宿舍,直接和宋一在值班室床上躺下就睡着了,换做以前,顾律铭是绝对不会不洗澡就睡觉的。晚上不知道几点,顾律铭模模糊糊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很快那声音被关掉,他随后又陷入沉睡。后来当顾律铭能够独自值班时,他才知道那个在深夜听起来刺耳无比的声音是紧急呼叫器发出来的。
因为担心宋一有可能随时昏倒在手术室或者办公室又或是哪个角落,顾律铭的白大褂口袋里随时揣了两袋葡萄糖,几根巧克力能量棒,几颗糖。一有机会就塞给宋一吃。宋一吃甜。
宋一会手把手教顾律铭写病历,虽然顾律铭觉得这只是宋一为了更好让他帮忙写病历付出的小小恩惠,外科医生都很不喜欢写这些东西。宋一也经常让顾律铭来开医嘱,他在后头盯着他操作,一有错他就说,但他不直接告诉他该怎么改,让顾律铭自己琢磨。
宋一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嘛。
顾律铭刚刚因为没回答出一个简单的问题来,很是窘迫,低头说知道。
宋一笑了笑,帮他把医嘱里面的错误改掉。然后说道,好了,你现在去……
还未说完,顾律铭马上截下宋一的话,说,我知道,今天3床和6床出院,2、7、9、11、13、14床都需要换药,还有今早的查房,7床切口愈合不佳,考虑更换外敷药。12床今日测体重比昨天减轻三公斤,地塞米的用量应该能减少了。19床水肿未消,早上刚出过心电图。还有7床,他说老说胸闷、有点咳嗽,是不是让他去拍张片子看看?
宋一大笑着点头,很是欣慰地说道,好好好,乖徒,这不是挺厉害的吗。还是我这个老师教得好啊。
顾律铭被乖徒这两个字很是恶心了一把,但再一想,他却愣了。宋一虽然说话这么贱兮兮,总把脏活、累活、杂活甩给他,但却比任何带教都要用心教他。他现在做的就是所有医院刚入职的小医生都要亲自动手干的东西。跟病人家属周旋、学会谈话的技巧、问病史、书写并整理病历、开检查单、开会诊单、写术前术后报告、甚至从现在就开始学着用外科医生的思维来思考。而作为真正的医生,永远不能只关注手术台上的事。病人能否在手术前缴齐费用?病人家属是否信任医生?病人家属是否真的明白手术的各项风险?若是手术失败,家属是否能理性对待?
做一台手术,技术方面之外的事要考虑太多了。
顾律铭对宋一的感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并未期待在这次实习里学到多少东西,愿意在心外给宋一当牛做马也不过是斗气。就连回宿舍狂看书补心脏内外科的知识也不过是为了在宋一提问时能够对答如流,不让对方有机会口出嘲讽。
他不是在认真学,而宋一却是在认真教。
chapter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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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开始让顾律铭跟手术。
二院的心胸外全称心胸肺血管外科,除了心脏手术,心肺血管相关的外科病患都归他们接管。换而言之,这个牛逼哄哄的科室并不是天天都在做换瓣膜这种高富帅手术。一些难度不是很高的手术,宋一已经是能够指挥一个手术团队的主刀。这种时候,顾律铭通常会很受关照地被提点进手术室,在一旁协助宋一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