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年头只有儿子才能给张家传宗接代。女儿总归要嫁出去的。她想要留在这个家,就得为这个家族延续香火。男人娶媳,女子招赘,都是渠道之一。
张婆子高兴过后,紧接着眉头紧锁,“不行不行!咱家现在没钱又没地!你大伯二伯不是娘亲生的,一旦你阿爷……奶就压不住他们了。他们可不会给你招赘。”
现在他们听话,那是因为有老爷子镇着,孝字大过天。可一旦老爷子没了,她这个继母就得看继子脸色过活。
张希瑶点点头,队友脑子清醒,对她来说可喜可贺,她叹了口气,“阿奶,当然不指望他们,咱们可以自己做吃食到东京卖。我听爹说那边特别热闹,人很多。那些小贩卖的吃食还不如娘做得好吃。我娘会做的菜,我全会。”
张婆子面露迟疑,“你娘做菜很一般啊。”
原身母亲是秀才之女,嫁进王家前七年就一直负责竈房。全家人都知道她的厨艺。后来张明礼到县城读书,带着媳妇和女儿一起去了,但原身母亲的厨艺大家还是知晓的。
张希瑶拿她当筏子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原身母亲识文断字,陪嫁就有一本食谱,这在全村是独一份。她叹了口气,“阿奶,其实我娘会很多菜,做得很好吃。你们觉得一般,是因为想把菜做得好吃,就得舍得放调料。咱们家为了供爹读书,我娘把嫁妆都填进去了,哪有钱买调料。但是我娘做的菜是不是比你们做得都好吃?”
“这倒是真的。”张婆子都承认这点。可这麽大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法做决定,“我得跟你阿爷说。”
张希瑶当然不能答应,“阿奶,阿爷除了我爹还有两个儿子,他不怕死后无人承继香火,可你和我爹不行。既然你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定,不如就问我爹吧。”
张婆子下意识看了眼儿子的坟头,“怎麽问?”
死人还能说话?!
张希瑶走到刚刚采蘑菇的地方,捡起地上的红蘑菇,“阿奶,要是我把这个蘑菇吃了,死不掉,你就答应我的要求。要是我死了……你就将我跟我爹娘合葬吧。我们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说完,她不等张婆子反应直接将红蘑菇塞进嘴里,这可把张婆子吓了一跳,这可是毒蘑菇。
他们这儿有个民谣是这麽唱的: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喊喊,全村都来吃饭饭。吃饭饭有伞伞,全村一起躺板板。躺板板,埋山山,大家一起风干干。风干干,白杆杆,身上一起长伞伞。(1)
前些年闹饑荒,整个开封颗粒无收。穷苦的百姓全跑进山里找吃食。野草树根都被百姓挖走了,只有漫山遍野没人要的红蘑菇。他们家前面的良子他爹太饿了,哪怕那些蘑菇有毒,他还是吃了,然后就死了。
从此这民谣深入人心,十里八乡没人敢碰这种毒蘑菇。
张婆子被孙女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她原地抽冷子蹦跳了一下,而后掐住张希瑶的嘴,伸手往嘴里抠,想把蘑菇抠出来。
可是张希瑶的动作更快,嚼吧几下已经咽进肚。
张婆子脸色惨白,一巴掌扇到孙女背上,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着什麽急!上赶着去投胎啊!这蘑菇是能乱吃的吗?这可是有毒的!”
她嘴唇哆嗦,一看就吓得不轻,张希瑶却硬着头皮,赌气道,“我这个年纪嫁人,怀孕之后,早晚也是个死。还不如让我爹带我走呢。至少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谁也没落下。”
张婆子没想到孙女这麽魔怔,又给了她一巴掌,见孙女梗着脖子一副不认错的样子,她狼狈地跌坐在坟头,呆呆看着儿子的坟,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你死是痛快了。可我怎麽办?我也要下去陪你爹吗?”
张希瑶站在边上一声不吭。
张婆子抹了抹眼泪,到底不忍心唯一的孙女死,她四下看了看,想找到可以催吐的东西。
张希瑶却不肯随她离开,扭身跪在坟前,“奶,一切交给我爹。他要是同意我的打算,您会帮我吗?”
张婆子被孙女气得没法,想再给她一巴掌,可又怕把孙女打坏了,左右为难,“你这个孽障,你要气死我!”
张希瑶任她抱着,张婆子骂她不懂事,不听话,而后又哭诉自己命苦,“你爹好不容易中了秀才啊,十年寒窗,就这麽没了……我的命好苦啊。”
张婆子是真的伤心,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般人都接受不了。现在唯一的孙女也命悬一线,以后就孤零零只剩下她,日子还怎麽过?!
她趴在坟前狠狠哭了一场,眼圈通红,衣服皱巴巴团在一起。等她情绪稳定后,这才问张希瑶,“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
张希瑶站起来,跺了跺脚,转了一圈让张婆子看个清楚,等对方打量完毕,她笑嘻嘻揽住张婆子的胳膊,“阿奶,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说明我爹同意了我的打算。你不能把我嫁出去。”
她上辈子是云南人,比这边的人更懂哪种蘑菇能吃。这儿的人粗鲁地将红色蘑菇全部归为毒蘑菇。事实上有好几种红蘑菇都是可以食用的,比如:酒色红菇、美红菇、变色红菇、黄孢红菇等等。
不过蘑菇都是煮熟吃才更稳妥,一般不建议生食,可能会引起肠胃不适。但她拿回去,估计他们也不会让她煮来吃。既然没有条件,那就只能赌一把,万幸她赌赢了。
张婆子还是不敢相信,仔细打量孙女,将她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你肚子疼不疼?能不能看清我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