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东宫后殿。
在积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天气里,终于等来了自己老师和伴读的赵昕开始读书了。
赵祯还特意将他读书的地点设在了东宫,摆出了一副这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对他的态度都客气尊重点的护犊子形态。
搞得外朝的臣子们现在和打了鸡血似的,一个劲地上箚子要求举行册立太子的仪典,好做到名正言顺,也得一个拥立之功。
这种事赵昕不想管,也管不着,他现目前只专注于改造他的读书场所。
就是宋祁这个当师傅的有点绷不住。
官家说是让他教豫王读书,可这东宫现如今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演武场。
箭靶、舆图、用沙石堆造的山形水势图,也就是宫城内苑不好养马,否则说不得还要建立一个马厩。
不过结果也大差不差,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神仙主意,让连同赵昕在内的九人通通把马养到了皇城司的马厩中去,等到练习骑射时再由人送过来。
看着面前兴高采烈指手画脚的一众贵胄子弟,被支使得团团转的宫人工匠,还有尘土飞扬,宛如一个大型工地,全无储君尊贵的东宫,宋祁愈发觉得自己就是那块掩人耳目的遮羞布。
有他在,朝堂上的大臣才能自我欺骗一下储君还是心向圣人之言的。
这样一来,豫王会少受许多物议。而作为代价,他的名声可就要糟糕了……
一念及此,宋祁被愁得胡子都差点揪下来几根。
只是这个弟子实在是聪慧,还兼有储君之尊,将来必定能有一番作为。自己身为帝师,也会被史书多描摹几笔。
如此算下来,倒也不亏。
宋祁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与赵昕这个弟子初见的那天。
在儒家的伦理体系中,师与天地君亲四者并称。
所以哪怕赵昕贵为皇子,也老老实实遵循古礼,在赵祯的见证下,以学生的身份献上了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等六样礼作为束脩。
宋祁是名传天下的状元,又年过半百,到如今教过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所谓的天才神童也见过不少,可一番对答下来,还是能够感觉到赵昕的不同。
他来之时,正逢东宫开始改造。见过改造图之后心内也是不赞成居多,因此借着拜师后的考教问道:“本朝自立朝之初,便倡导文治。太祖朝宰相赵普曾言,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大王今身担天下之望,为何偏向武事,不惧天下物议汹汹么?”
而赵昕不答反问:“难不成太祖、太宗两位皇帝也是用半部论语就奠定了本朝的三百座军州么?满朝公卿,手捧着论语,从明读到夜,再从夜读到明,可能读死辽贼与夏贼否?”
再之后宋祁就没有问下去了。因为有这种逻辑和思辨能力的人,是绝不会因为被驳倒了就改变观点的。
更何况宋祁感觉自己很可能驳不倒这个学生。
赵昕身份尊贵又无法运用师道威严强压,官家也是一副听之任之,我的儿子全世界最棒的模样,所以宋祁觉得还是不要随意给自己的人生增加瑕疵。
如果忽略掉赵昕这个学生口中时常蹦出来的,迥于时下主流的言论,赵昕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每个老师最为喜欢的那类学生。
聪明自律,举一反三,平常相处非常温文有礼。
他现在反而是花在赵昕一众伴读身上的时间要更多些。
毕竟赵昕现在才多大点的人啊,在宋祁看来,他这个顶顶尊贵的学生,能每日里老老实实捧着书听他说古讲典就很好了。
沉浸在思绪中的宋祁被工程扬起的尘土激得连打了两个喷嚏,再一看不远处日晷上的影子指向,他知道自己该去见一见赵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