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心头一颤,手上的力气没有收住,瓷杯上顿时按出一条裂痕。谢轩的脸又白了几分,那日惨烈的场景似乎就在眼前,对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那个时候,官府的人已经去敛尸了,我们找到了岳母,那个时候,她已经气绝了。”谢轩抖着手又擦了擦泪,“思思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她不堪如此打击,差点小产。后来她还是硬撑着同我一起下葬了岳母,这才休养起来。”沈念双目血红,急迫道:“屠村的原因呢?”谢轩:“官府给的答复,说是流寇作乱,那阵子,南城的好几个村子都遭了殃,有逃出来的村民报了官。后来,官府派兵清缴了那匹流寇,又做了场法事,也算是为受害的村民报了仇,希望他们安息。”沈念:“那姐姐……”谢轩懊恼不已:“思思她胎象不稳,我怕伤了她的身子,本是告诉她不要这个孩子的,但她说,她说,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孩子,她希望如信里写的,带着孩子去见你……”说到最后,他几乎泣不成声。“结果,月份大了的时候,思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时更不敢不要这孩子了……思思提前了一个多月早产,血崩止不住,孩子也没能保下来……”母亲与姐姐的音容笑貌近如昨日,她一遍遍读过的那些家书上其乐融融的文字,脑海里幻想中一家人哄着小外甥嬉闹的场景,碎得比粉末还要透彻。沈念心如刀绞,大片的泪水又涌出来,模糊的视线中,自己的姐夫哭得更加伤心欲绝,她悲愤交加,却又无法将怒火撒在姐夫身上。翻涌的气血又顶上喉咙,她生生咽下一口血腥,问道:“那那些家书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瞒着我?”谢轩沉默着懊悔了片刻,这才起身去翻出了一个包袱,将它摊开在沈念面前。“这些,都是你姐姐提前写好的信。当时我们回到镇上,第一时间就是想找你和岳父的下落,结果第二日,国都宫里来了人,带来了你赴皇城修习的消息。思思替你高兴,我俩商量了许久,还是依着她的意思瞒下了你,想让你心无旁骛的修习。”沈念颤抖着翻看那一沓沓封好的家书,痛得双目一闭,豆大的眼泪又蹦了出来。姐姐怀着身孕,辛苦地编纂着一封封家书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恨得她想要亲手敲碎这画面。“姐夫,你们不该瞒着我的……”谢轩垂下头去,嘴角泛起苦意:“念念,你也知道你姐姐的脾气,我劝不动她的。”他若有所思,“国都的人说,你若留在国都,必定身份尊贵,或许很久都不会回北境了,思思便给你留了五年的家书。我已是孤身一人,原本想着待我把信全发完,我就去古寺里剃发为僧,为思思和孩子祈福超度,了却残生。”沈念攥紧了那包袱的一角:“姐夫……”谢轩心如死灰:“我心意已决,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我明天就可以上山了。”他将那些家书又细细整理好,用包袱裹了起来,“这些都留给你,里面还有我俩留下的一点家产,我只带着思思送给我那些字画就够了。”沈念将包袱里的一袋子碎银两又拿了出来,放到谢轩手边:“姐夫,这些我不需要。宫里赐的钱财用不完,这些你留着吧,以防万一。”她很快将包袱卷好,又斜系在身上,眼睛又湿了起来:“带我去祭拜一下母亲和姐姐吧。”沈念在两人的碑前重重地磕头,冰冻的寒雪撞红了她的额头,又融进了她肌肤。层云遮天蔽日,阴阴压来,似又一场大雪将至,北境的冬日冷得早,她早已习惯,却觉得那日冷过了所有的数九严寒。她向谢轩道别,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天寒地冻的故乡。月色如洗,飘逸的帽纱在冷风中翻飞,竹林中一个瘦削而凄凉的身影,正慢慢向四神居靠近。因常勇还在宫里守着顾庭花,院里已经好几日无人打扫,枯叶铺了满地,沈念踏着碎叶迈进了悄无声息的四神居,仿佛踏入幽幽冥府。那一刻她竟想,若是去了冥府也好,她就能将母亲和姐姐带回来了。连日的奔波几乎在瞬间将她击碎,她迈上台阶,小腿一抽,直接扑跪在地上。石阶冷硬而锋利,擦得她腿上立刻见了血,她却像没感觉似的,抖着手臂撑起身子,一瘸一瘸地又迈了上去。诺大的四神居空无一人,幽幽一方天地,一双黑泠泠的眼睛正在慢慢暗下去,暗得如同万丈深渊,将一切都吞噬进去。她将身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同之前的那摞家书放在了一处。而后,她仰面倒在了榻上,思绪一时如潮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