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席,原本是上巳祓禊1之后的宴饮,水杯顺流而下,停在谁面前,就由谁饮尽。梅园里也有曲水席,但那是人工开凿的,两段三丈长的小渠,夏日的水里掺冰,能保碗盏中鱼生等菜品的新鲜,到了冬日,渠水加热,水面上的热菜就算漂浮几个时辰,也依旧能保持温度。
宽绰的室内架起了长长的屏风用以分割,一边招待男客,一边款待女眷。芝圆拉着明妆入席,席面上都是年轻的女孩子,芝圆趁着这机会,将明妆介绍给了她认得的贵女们。
原本一切都还好,左右也都客气礼让,却有人刻意把话题引到了明妆身上。
“今日这场大雪下得好,既为梅园增色,也成全了有心之人。”
拉长的调门,分明就是话里有话,一众贵女有的了然一笑,有的还懵懂着,偏过头问:“成全了什么有心之人?”
“啧!”那个带着花冠的女孩儿高深地眨了眨眼,“我们这些愚笨的,看见下雪都赶忙回来了,生怕雪淋伤了人似的,却不知道雪里有奇遇,闹得不好,姻缘就在其中呢。”
这样明晃晃的调侃,分明就是暗喻明妆和仪王一同回来,话里话外透着明妆对婚姻的算计。
芝圆一听,有些上火,当即便回敬过去,“花四娘子也不必这么说,什么都能扯上姻缘,可见是平时想得太多。雪越下越大,有人跑得快些,有人跑得慢些,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我看今日菜色不错,还是多吃菜,少说话吧!“
这位花四娘子,是尚书右丞家的小女儿,名叫花争容,姓得很标致,名字也标致,唯独那张脸,长得十分一般。花四娘子是个糙皮肤,生得比常人黑一些,就算大夏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出门,也不能改变她的底色。
于是用铅粉混上珍珠粉,一层层地往上敷,脸上倒是白了,脖子被衣领磨蹭,很快又露出了本来的颜色,所以她的衣领只穿白的,两下里一对比,愈发显得脖子黑,所以大家背地里笑话她,说她是猫盖屎。
猫盖屎很渴嫁,但凡有露脸的机会,从来不错过。长得不好看,人还蠢,常被人当枪使,今天这一番出头,未必不是听了别人的调唆。
应宝玥这时候拱火,“对对,吃菜吧,梅园的锦鸡鼋鱼是一绝,大家快尝尝……”
花争容自然不服气,哼笑一声道:“跑得慢果真有好处,譬如雪天垂钓,自然有大鱼上钩。”
明妆听着,知道这是冲自己,慢吞吞回敬了一句,“赏梅就赏梅,和钓鱼什么相干!我以为大家都是爱梅之人,理当志同道合,难道还有人来这梅园,不是为了赏梅,是另有所图?”
这下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住了,因为彼此心知肚明,单纯来梅园赏梅的其实没几个,大家多少都怀揣着小心思,年前的梅园之游,本就是榜下捉婿的另一种形式。
当然看破不说破,要是把什么都说明白了,那就没意思了。
打圆场的人试图扯开话题,“这奶酪樱桃不错……”
花争容很不服气,隐忍再三还是“话又说回来”,“我先前见易家妹妹和翼国公相谈甚欢,怎的后来又和仪王走到一处去了?这大雪天里,数你回来得最晚……”说罢一笑,“大家打打趣,你可别往心里去。”
“哎哟,这话可不对。”芝圆想起来,视线朝上首的颖国公嫡女一递,“温如姐姐回来得也晚,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连她也一块儿调侃了!”
众人立刻便有些讪讪的,毕竟颖国公和嘉国公不一样,嘉国公不过是臣僚获封,而颖国公是实打实的李家宗亲,父辈和先帝可是亲兄弟。颖国公的女儿封了信阳县君,在场的小娘子们,没有一个够资格拿她来打趣。
花争容踢了铁板,不自在起来,心虚地朝上望了望,还好信阳县君宽宏大量,没有就此发作,不过垂着眼端起建盏喝了一口,“这淡竹饮子做得好!”然后缓缓抬起眼皮,见大家都怔着,奇道,“怎么了?今日的菜色不合胃口吗?都瞧着我做什么?”
这下众人终于回过神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谁也不提赏梅钓鱼的事了。
只是席间发生了一个小意外,斟酒的女使经过花四娘子身后,不知何故绊了一下,注子里的酒水飞流直下浇了花四娘子一脑门。她本来就靠傅粉见人,头顶淌下的道道细流顿时把粉都冲散了,露出了底下的本来面目。大家一看,花四娘子的脸简直如同银环蛇一样,虽没有笑出声,但也个个掩住了嘴。花四娘子自己当然察觉了,这下是没脸继续留在这里了,又羞又愤下,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
信阳县君到这时才嗤笑一声,冲不远处的应宝玥举了举杯,“应娘子,喝呀。”
应宝玥知道花争容是个下马威,不敢再自讨没趣,忙赔笑饮了酒。这酒格外辣,从喉头淌入胃里,简直像吞了开水一般。
后来宴席在风平浪静中结束,饭后就该各自回去了。
芝圆因有话交代高安郡王,略走开了一会儿,明妆和午盏站在廊下等她,不经意间,等来了仪王。
那张脸看上去依旧优雅而高傲,因身形挺拔,连看人都是睨着眼的。经过明妆面前时,停了停步子,偏头道:“我先前的话,望小娘子考虑考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倘或小娘子愿意,从源很愿意当那座金钟,仪王府,随时欢迎小娘子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