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从文脸色一黯,已晓得他来意为何,道:“此事牵扯甚广,陛下已经敲定,并非我一人可改变。”冯儒接道:“倪大人,几年前那姜华要比如今猖狂,正是恩师生前力谏,对朝中官员大力清肃,方才压得阉党暂息,今日太监权力早已不同往日,难道仅因为谢大人故去,我们便要纵容阉党再起吗?”倪从文答:“伯庸啊,今时不同往日。自谢大人逝世,朝中阉臣看似受到压制,实则也物极必反,私下逐渐结合成一团力量。我问你,先前老师镇压阉患功成,除了老师本人直言进谏,还有什么原因?”冯儒答:“自然是陛下授意,清震朝堂。”“错了,”倪从文摇头,“之所以姜贾二人能够手捧大权,根源便是陛下的默许。他二人皆是自陛下在王府起就侍奉在前的内臣,其中亲密滋味,可不是你所想象的。”冯儒皱眉:“那便是谢大人与身边骨鲠之臣一同死谏,朝中清明臣子自不愿看到阉人独大。”“错了,”倪从文又摇头,笑道,“论起结党营私,老师哪里会是阉人的对手?何况朝中个别臣子与其说是廉正,不如说是为了自保而求得中立,暗中也收了不少太监的恩惠,哪个官会和金钱与官秩过不去呢?”冯儒想了想,答道:“或许是阉党势大,引发了官员私下不满,最后联合上奏,这也是情理之中。”倪从文看着面前这位心思纯正的同门,叹道:“又错了,刚刚所说的中立臣子是一部分,事实上,阉党爪牙触及之深,连老师也曾被诬陷收取太监贿赂。最后众臣联合上奏是不假,可那已是罪名揭晓后的锦上添花罢了,在此之前,可依旧是老师及几个亲信致力于搜集实证。”冯儒不耐道:“做了危及江山的事便要付出代价!有何原因?那群阉人的罪状当时罗列地明明白白,祸乱之名坐实,又何从抵赖?燕国百姓的眼睛皆看得清楚,总要给百姓们一个交待!”倪从文点头:“这才算是靠些边儿,但是伯庸,还有一个关键点你未曾看到,阉党中人个个口风甚紧,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几乎不曾留下把柄,很多罪状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却难以找到切实的证据。”倪从文朝他瞥了眼,道:“先前远山得罪的下场尚在眼前,最多也只是拔了姜华身边何、庄两人爪牙,阉人见风使舵,还趁机将过往罪状一并加到庄德清头上,反正死人无可答言,最后的结果便是姜华那处反倒因此事变将从前罪事脱了个干干净净。”“可你若看姜华这次落势之前呢?老师生前再如何兢兢业业,也未必能直接趁着姜华动手之前将证据搜罗清楚,那何以最后有那么多证据突然出现逼得陛下都要改口?”冯儒不语,倪从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更为主要的原因,乃是阉人内部的党派分裂。”“你且看着,姜贾二人,一文一武,所摄职务可是不同。姜华主文,朝臣中阉党大部分是他牵头的。贾允主武,燕国兵权虽在煜王手中,但贾允与煜王又一同在军多年,暗中把持着国家的军政要务。两者放在一起,操控的已是朝中要脉,但是阉人全盛之时,姜贾二人的嫌隙逐渐波及的是下面从众太监的态度,老师生前正是看到这一点,才利用他们彼此的不信任,撕开这个破局的裂口。”冯儒道:“这是……鹬蚌相争之法?”倪从文点头:“当时的状况也是你亲见的,只不过老师背后的策略却是没有捅出来。所以,如今阉党整体受挫,自然重又团结在一起,加上姜华在其中周旋,渐渐有回升之势。陛下一向纵容他们,朝中见风使舵之人又是一群,所以这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冯儒愤慨道:“难道就这样等着他们酿成大祸?”“静待时机,老师的思路可以借鉴。”倪从文捋捋胡子,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们不会猖狂太久……太子一向对阉宦无甚好感。”冯儒听取倪从文话中意,也只得点点头,长叹了口气:“若朝中官员都有大人如此正直远虑,也不必在这等事上费心了。”倪从文眸色深深,也跟着点头。相府另一边,西厢之外,有二人对立而言。倪承昕站在廊前,接过面前青年递来的画卷,轻叹:“表哥,我已及笄有时,你来看我,还送我东西,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身份受限,怕是于礼不合。”宗政羕盯着她侧脸上的肌肤,红衣之上,只觉比仕女图上女子的面目更显生动,不觉痴了半晌,又听她的拒绝之言,心下一片惨淡,说道:“我本是来找舅舅议事的,那日偶然见到表妹在花朝节上出游,便作此一画,权当节上献礼了,表妹不必为此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