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忽有波澜不惊的声音传过来,一瞬间付尘想到了昏迷之前,似乎也有人也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了一句模糊的“小心”。他费力扭头,眯眼细瞧着。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灰岩边靠坐一男人,此刻也是面色苍白,发丝披散,黑衣浸着污血斑斑,大团大团的深纹,难得的狼狈之相。付尘顿时忆及晕倒前见到煜王出现在蒙山中,还受其相救于谷沿崖边,心中惊诧压下,于是哑声说道:“……多谢殿下相救。”宗政羲语气不显狼狈,依旧振作若常,如实道:“我没打算救你,也没想到你掉下来还能活着。”付尘听见他这么直白的说,也不现不快,略微扭颈打量着四处的环境,疑惑道:“标下……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他抬头,太阳光遮住了一部分山形,露出了隐约的暗影,那上边就是他们先前争斗的山腰吗?“原本我军人数不济,抵挡已是吃力,后来从山下又来一群人马,将士们大多已力竭,被蛮军斩杀无数,我当时被逼至岩边,冒险而下。至于你,”宗政羲顿了一下,“当时你腰上挂着那枚暗镖,中途打斗时我无暇顾及,就顺势被拖下来了。”宗政羲承认,方才看到这人居然还存生机,他心中也不免诧异。本以为在山间之时他便已经了无生机,又从这百米高的谷崖边摔下,他自己尚且能够借助刀刃绳子缓冲落势,这人直接掉下来,哪怕摔进溪里,也是必死的情状,竟然还能活着。他要说这人命有多硬呢。付尘闻言,自嘲一笑,又禁不住咳了一声:“标下……咳咳……命如蝼蚁,偏偏得以偷生。”男人不言。付尘想起先前杀人时曾有的那种恶心感,一瞬那股血腥气又涌上来,照在他脸上的日光也变成了那带着温度的红液。他的手指抠着下方的岩石,粗粝的石子在他掌心又磨出了道道印记。宗政羲在远处皱眉,听出了他话中似有轻生不满之意,突然觉得那溪边的青年似乎又带上了贾允从前说的那股子不协调感。付尘又问:“殿下可思得脱险之法?”宗政羲默了一瞬,答道:“并无。”付尘被噎了一下,这才扭头,正对向男人。他想起,在仅有的几次与他的会面中,这个男人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即便坐于轮椅上,也总有种成竹于胸的气场,不迫人,却也无法忽视。想到轮椅,付尘这才觉得不对劲,男人此刻是坐靠在石边,那轮椅想必早不知丢到何处去了,一向严整束起的头发散落,不见平日凌人的威严,这落魄带来一种极不合适的反差。男人看到他在看自己,也淡淡地回望过去,依旧不带任何情绪。付尘为这一时的对视感到不自在,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直视有些冒犯,又低头错开视线,说道:“殿下……恕标下此刻难以行动,不便向外传信,助殿下脱险。”宗政羲看他一身的血,还是开口道:“若想脱险,先护住你的命要紧。”付尘轻叹了口气,松了身子仰躺在溪边。宗政羲阖目沉思,奈何思量许久都撞上了盲隅死角。他少有此等思乱之时,皱眉无解,索性也暂时撂下重压,淡淡睁垂了眼眸。视线所见,仍是溪边一个瘫死于地的身影。“……一身的伤口,泡在水里是要主动寻死?”“嗯?”伤口未包扎浸水容易感染,他虽然也淋了不少雨,但死在这里算什么结果。付尘知道自己刚刚一想念的放弃不过是偶尔一瞬的想法,他没做成的事情明明还在,死,对他来说是件着急又没那么着急的事。不然,上苍也不会令他这些年如此命大,屡屡在险境中脱险。付尘咬着牙根,尝试着移了移腿,小腿处先前接好的骨节应当是又裂开了,大腿上因受小腿牵绊在先前攻战时受了好几处刀伤。他尽力翻身趴上岸,右手前伸扒着岩石,嶙嶙修长的指骨此刻凸起,上面的擦伤划痕颇为触目惊心。青年轻轻呼了一口气,忍住大腿和腹部还未包扎的凝固,缓缓向前蠕动着。此刻的阳光是如此温和暖热,却照着这青年缓慢的窘迫,时间好似都为他而放慢,轻柔的风拈起他尾端染红的鬈发,在这静谧的图画中带着和谐的律动。宗政羲难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致命的疼痛他早在两年前便亲身领教过,他从军多年,自然不会被个别会忍疼的兵感到惊奇。但或许是旁观者的视角独特,或许是此时此地的场合所限,此刻他一阵心神摇动。青年身周尚有几具一同自山腰坠落而下的尸体,一动不动的,更衬得这突兀的爬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