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铺有花梨木地板,四面都是半卷的竹帘纱帐,檐角还垂有一对玉铃铛。秋日的凉风拂过,玉铃脆响起舞,铃音煞是动听。书塾内摆放有一张讲桌和四个矮桌。此时将及巳正,两张矮桌前已坐着人。都是与陆宜祯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而且相貌还有点相似。“我叫徐宛竹。”其中一个少女张望见来人,昂起下巴,盛气凌人地说,“你便是陆家那姑娘罢?听说你也是己未年生得?”陆宜祯点头道:“是,己未年腊月。”“那我比你大半年,你要叫我姐姐。”“……宛竹姐姐。”一直静坐未曾发话的藕裙少女,这时也朝新来的同窗颔首致意,温温诺诺道:“陆妹妹,我名叫徐宛音。”“宛音姐姐。”“你手边那张桌子有人了,这张才是新添的。”徐宛音抬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矮桌,“同我一道坐后排来罢。”陆宜祯便提着书盒坐过去。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大口气。不用与那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同窗做邻桌真是太好了。还没与新邻桌道谢,前排的徐宛竹又转身道:“你方才那张桌子的主可是个母老虎,幸好你没占了她的座儿,否则她发起火来,你可招架不住。”这句话音未尽,亭外倏忽间传来一道充满怒意的女声——“徐小四,我就知道你是个没安好心的!你一个小小的侯府庶女也敢嚼我的舌根子,活得不耐烦了罢?”陆宜祯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着极其华贵的少女提着裙摆,气冲冲地迈入亭中,抬手就欲抽出腰间别戴的牛皮小鞭。还好及时被候在一旁的女使拦下。“那是宰执段家的女儿,名唤段毓儿。”徐宛音柔声地解释说,“她一向与我四妹妹不对付,陆妹妹你不要被吓着了。”陆宜祯自小乖巧、少经波澜,从没见过闺阁里吵得如此剑拔弩张的架,一时有些怔愣,听到旁桌的声音才回过神,道了声谢。前边还在唇齿相讥。——“我记得上堂课里,邓夫子提的问题,毓儿姐姐可是一个都没答出来呢。姐姐难道真的以为,空无墨水的脑袋会被谁瞧得上吗?”——“怕是只有你一个小庶女才看重这些罢?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这亭子里,从小娘肚子爬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你看,新来的妹妹也更喜欢与你嫡姐做朋友呢!”眼见话头和目光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陆宜祯顿时如坐针毡。徐宛竹眼眶微红,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当真更喜欢我三姐姐?”陆宜祯:……当真。但她害怕面前红眼睛的姑娘哭出来,于是只沉默,什么也没说。如此情景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看戏的段毓儿像只打了胜仗的斗鸡一般,高高兴兴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徐宛竹最后怒瞪了后排的新同窗一眼,忿忿地、也转回身坐下了。满堂安静。……九岁的陆宜祯,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青梅第三都是十分简单的办法思来想去,她决定向自己的亲娘请教。“宛音姐姐是上一位侯夫人生的,上位侯夫人过世以后,她就跟祖母住着了。现在的侯夫人怀有身孕,侯府里的事务都是尹小娘在打理的——”“尹小娘就是宛竹姐姐的生母,她还生了侯府的长子,听说在府里特别得势。也因为这个,宛音姐姐一直受宛竹姐姐的欺负呢。毓儿姐姐说她是看不过眼,才处处与宛竹姐姐作对的。”“阿娘,我该怎么办呀?”陆夫人正一针一线地绣着手帕,闻言,她顿住手上的活计,垂首看了眼自己膝上乌溜溜的小脑袋,温声道:“祯儿,你要记着,他人的家务事我们不好多掺和。”“至于旁的事情——对你好的人,你需感念在心;对你不好的人么,你也无需忍气吞声。”“左右你亲娘我的母家也不是吃素的,何况你父亲如今仕途正盛,我们都给你撑着腰呢。”……陆宜祯把话全都听进去了。翌日上学,徐宛竹待她冷冷冰冰、一句话都不搭理,她也不计较。空闲时间就与邻桌的宛音姐姐翻花绳。段毓儿时不时也会加入,但她性子急躁,没两下就坐不住了,转头奚落两句徐宛竹,整个人才容光焕发起来。陆宜祯还发现了一个小秘密。一个仅有她自己知道的小秘密。那便是:倘若她留在学堂把邓夫子布置的功课做完了再回家,那么在榆林巷口,很大可能就会与下学的隋意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