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斐之垂着脸等待,蹙了蹙眉。“公子,给太老夫人敬茶吧。”肖嬷嬷用一个漆木托盘,托着一杯清茶。周斐之低着头接过茶盏,只想赶紧敬完茶就走,他对老太爷娶什么续弦没啥兴趣。“太奶奶。”他把茶递了过去,眼皮都没掀,是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平音,听得出敷衍感。坐于上方的姑娘却愣了愣。她长睫轻快地眨着,她没有听错,他肯喊她一声“太奶奶”了!他肯喊她了!而不是嚣张高傲想要压着她,逼她喊他爹,他喊她闺女。赵稚高兴极了,连端茶的手都微微颤抖。“太老夫人,该给小辈一个红封,寓意给后辈吉吉利利、鹏程万里。”旁边的嬷嬷提醒道。赵稚微笑着点了点头,抽出怀里一个红封后,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荷包掏出一颗红彤晶莹的糖葫芦。“斐之乖。”赵稚将红封托着糖葫芦,递到周斐之手里。周斐之刚敬完茶水就想提腿离开,手里接过一颗让人笑话的逗孩童的玩意,突然听见上方的人传来熟悉的,甜甜软软的声音。他震惊猛地一抬头。眼前的姑娘眸里酝着一团柔和温暖,跟在山寨上的她偶尔看他时的眼神一样。只是,他现在终于明白,这团柔和温暖,不是“心动”,也不是“爱慕”,而是一种被称作“慈爱”的东西。周斐之崩溃了,他顿在那里,愣了好久都反应不过来。最后还是赵稚发现他领口处有露出的半截刀伤,还在微微渗着血,笑容收住,抬手道:“呀,你这是上哪弄的伤呀”那一刻周斐之脑海里飞速闪过很多念头,在山寨上,姑娘第一眼看他的时候,眼里有讶色,姑娘故意一哭一笑都在朝他示弱,一本正经训斥他进来要敲门、不要糟蹋食物,甜甜地说着“喜欢他”然后,他又想起那个因为欺骗他,被他一刀砍开两段的下属。回忆起十几年前,那天,林澜坐着轮椅,手里擎一火把,难得在花树下对五岁的周斐之和颜悦色。“我儿,不要怕,等你走过这条火路,娘就给你庆生,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可好?”小周斐之一抹腮边的泥沙,吐了口血,起先还以为是做梦。“真真的吗?”五岁的小孩最终还是抵不过亲娘展示的温暖。于是,他二话不说,提起裤管,就从他娘亲自点燃的,花树下那条火路走了过去。他稚嫩的脚板被烤得炙热的鹅卵石烫出了血泡,但他依然很高兴,因为马上就能吃上他娘做的食物,还有她跟他庆生。自从来到炎寨,他已经好久没见他娘对他如此温柔地笑了。但最后等待他的是亲娘的欺骗。庆生是没有的,吃的也不过是些残羹冷炙。他娘笑得发髻零散,眸里血红,“被欺骗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他娘把一把剑交到他手,让他把她杀掉,小周斐之傻了愣了,自然不愿,挣扎了一下,剑“砰”一声坠地。他娘随后近似疯魔似的掐住他双肩,“以后遇到欺骗你的人,何须手软?给他一刀了结!”“斐之斐之”“斐之斐之”小姑娘见周斐之表情不对劲,走过去拉他的手,把他叫回神。谁知男子突然从腰后“锵”一声拔出长剑,周围的奴仆吓得失声,只有赵稚仍愣愣地站在他面前,不知去躲。周斐之眸里弥漫着一层混淆不清的迷雾,眸色极冷。他突然想起,自己进府大半天了,无人发现他颈项间有刀伤,只有这家伙发现了。剑尖泛着锋利耀目的光,姑娘却仿佛没看见,粉色莹润的手指伸了过来,踮起脚往他颈项间伸去,眸间一派澄澈。“逆子!你!”周中驰听了下人匆忙跑来回禀,急得气喘吁吁跑了过来。“那是你祖宗!你敢动她!”以前他不知道那是先皇给许的婚约,但如今周中驰知道了,他急得口舌干涩,脸通红,“昔日你擅自毁了老太爷给你安排的婚约,那是先皇的旨意,老太爷那是给你收拾的烂摊子!!”姑娘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颈项,周斐之伸手抓住那只小手,愣怔地看她:“你就是赵稚?”“你你们故意把她送来炎寨?”他突然用剑指住周中驰,“你还有那老头她她也知道?”他看了眼面前看上去乖极了的姑娘。“呵,被你们骗了。”他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一声,用力甩开姑娘的手,锋利的宝剑被他一运掌劈成了渣碎。·他离开了慈正堂,本来想回山寨,突然想起来,他的新娘已经不在,他好像没有要回去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