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打算吗?”戚寸心轻声问。“做个闲云野鹤,走到哪儿,觉得哪儿好,便将那里当做奴婢的故乡长住着吧。”冬霜轻呼一口气,好像她给自己的枷锁到此时终于彻底碎裂。“奴婢能为永靖王做的,也就是这些了。”齐王世子谢宜澄去世后,谢敏朝登基为帝便追封其为永靖王。冬霜在他身边三年。那年有一日的阳光最为炽盛,她才十四岁,不会逢迎,不会说话,笨拙又没趣,在花园做洒扫险些被管事侮辱,她踩碎鹅卵石小径上落了一地的蔷薇花,在那片荆棘花叶的尽头,撞上了世子宜澄。那管事捂着被石头砸破了的额头,倒在荆棘花丛里咋咋呼呼地喊疼,她满脸是泪,在炽烈的阳光下几乎看不清世子的脸。“真可怜。”她只听到他清润的一声叹息。他的一句“真可怜”,便令她从洒扫奴婢,成了他院中的奴婢,免去了她因顶撞管事而将要降下的一场祸事。她心里很明白,于谢宜澄而言,救她挣脱泥泞,不过是他作为贵人的一种随心所欲的施舍,就好像他只不过是在那日的园内,随手救了一只并不那么重要的猫似的。教这只猫读书,认字,也不过是他一时的消遣。可恩德,始终是恩德。她这只并不重要的猫,也有要报恩的执着。至于那日一片烂漫的荆棘蔷薇里,她的眼泪跌落眼眶,那一瞬看清他面容时的短暂悸动,是她深藏三年的秘密。后来听他在病榻上说不甘心,看他眼角浸泪,形容枯槁的模样,她跪在他的床前,轻声问他:“世子,您觉得奴婢可以替您弥补遗憾吗?”已经病入膏肓的世子用一双微红的眼睛盯着她,“你想要什么?”“自由。”她第一次那样大胆地抬首,迎上他的目光,那样坚定又清晰地重复:“奴婢要一个自由。”不再为奴为婢,不再束缚于高墙。也不用在他死后,仍旧保有她这一腔未能宣之于口的,自卑的爱慕。她要此身自由,也要此心自由。“好。”他不知他这轻声一句“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要用这条命去拼他的所愿,也意味着,一旦她有朝一日真的达他所愿,她便要将他彻底放下。“奴婢相信有陛下和娘娘在,南黎一定可以收复失地,令天下归于完璧。”冬霜躬身行礼,掩去眼底微泛的泪意。“冬霜。”戚寸心一时心内颇多感触,她站起身来,走到冬霜的面前,定定地望着她,说,“希望你离开这里之后,能一生安乐顺遂。”这个女子,已经用了她最大的努力去挣脱枷锁束缚。她成功了。“娘娘千岁,千千岁。”冬霜面露笑意,还是双膝跪地,行了大礼。殿门大开着,雾气散去些许,天光落入殿内,戚寸心看见那个一向习惯了做奴婢时卑躬屈膝的女子此时迎着光往殿外去,她的脊背犹如翠竹一般直挺。檐外雨丝飘飞,冬霜取了柳絮递来的纸伞撑开来,朝她含笑道谢,便一手略提裙袂,走下石阶。烟雨朦胧之间,她忽见迎面而来的一行人。由一名婢女搀扶着朝阳宸殿来的赵栖雁才用手帕轻捂着嘴咳嗽几声,抬眼时便猝不及防地在迎面的伞檐下望见那张她憎恨了好久的一张脸。偌大的一片汉白玉石铺就的空地上,这两个曾因一个男人而针锋相对的女子狭路相逢,却是各有各的形容消瘦,清癯病骨。“你竟连他的孩子也不留。”赵栖雁的目光停在她平坦的腹部,声音有些虚浮无力。“一个从来不爱你的男人,你还要为他鸣不平吗?”冬霜弯起眼睛,语气平静。“他倒是爱你,可你将他弃若敝履。”赵栖雁说着,苍白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个自嘲似的笑容,“他这样擅长伪装欺骗的人,最终却被你骗得彻底。”她忽而收敛笑意,“这是他该得的报应。”可怜她一颗真心错付,自以为嫁给了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子,却不想他从来都是虚情假意,为着权力而玩弄她的感情。时至如今,赵栖雁终于恍悟,一切都是冬霜的故意为之,故意要赵栖雁发现谢詹泽与她的私情,故意要赵栖雁一次又一次地识破谢詹泽虚假的深情。要她妒,要她恨。要她对谢詹泽这个男人彻底失望,要她认清谢詹泽若登皇位,她赵栖雁也未必能够做她的皇后的事实。“我该谢你。”赵栖雁望着她,忽然说。一个虚情假意的男人,远没有她自己的性命,她家族的前途重要,在与父亲交底的那日,在九璋殿燃起熊熊烈火的那日,她便已经想得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