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州天暖,院子里却凉快,我扫干净地,在院子里教学。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孩子,他们自己带着小板凳,整整齐齐列座。
我读书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与夏九州一起,他学什么都比我快,父亲每日午后来教学,也都是凑着他的进度,我听在耳里,朦朦胧胧,一字半句都听不懂,都是夏九州私底下再重新教我,如今想来,他确实聪明极了,十五岁高中状元,在学士府读了六年书,一半时间都在当我的夫子。而父亲在夏九州中状元之后也不再教我,细想来,从十二岁开始,我的人生里只余下了夏九州与洪叔。
后来夏九州与洪叔走了,我又与赵北辰投缘,他时常把朋友挂在嘴边,细想来我与太子殿下也算交好,却从来不曾问过他一句,是否在他心里,我已经算是他朋友。
赵北辰总叫我断了念想,说我与他不般配,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原也窝囊,也有自知之明,只是近来却总被悔意纠缠,越近中秋,那种悔不当初之感便越发煎熬。
中秋那一日,我若是没有推开他,他会不会稀里糊涂抱了我。我总想问问太子殿下,若是没有二哥,他会否喜欢我这样的人,读不好书,没有颜色,没有趣味,也不会哄他高兴。
日子过得漫长,每一日都让我觉得难熬,如今已过一年,不知太子殿下是否还像从前那般忙碌,是否过得痛快一些,我极少见他笑,偶尔笑起来却那般绚烂夺目。他今后若能多笑笑就好了。
过了中秋就该科考了,不知道大哥考得如何,他近年来心情也抑郁,似是也有许多心事。从前只以为自己日子难熬,长大后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辛苦,夏九州是这般,大哥是这般,太子殿下也是这般。
一晃眼我离开皇城已经一整年,我以为我可以只靠着两块手帕与几段回忆度日,然而现实却让我痛苦不堪,我几乎每一日都会想起太子殿下,那并非是将我心脏撕成碎片的痛苦,而是日日在心上扎一针,似是不痛不痒,却百般折磨。
细想想,我与他相处也不过一年,如今我离开也只一年,却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这般漫长。
按日子来算,科举应该放榜了,不知大哥考得如何,此处偏远,皇城里传消息过来也需要一段时日。
二月里,我正在教学,洪叔喜气洋洋跑进院子,说是左百川中了榜眼。
洪大哥站在旁边笑,说你两位大哥,一个状元,一个榜眼。
孩子们咯咯直笑,问我是什么。
我窘迫答不上来,但心里面却高兴极了,大哥这几年读书苦闷,母亲也跟着忧愁,如今总算都熬出头了,二哥外放做官,父亲必然心疼焦急,大哥高中榜眼,他也可以松口气。
三月的时候,我听说圣上南巡,圣驾日前已经动身,四月就会行至江南,如今江南各州县都忙着修建行宫,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我偶然听见他们谈论,说圣上与太子必是大腹便便,我不免想起那一日在玲珑成衣铺,太子殿下替我解围,他忽然出现,用折扇掩着嘴,眼眸弯弯地笑。也不知他这次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他如今变成了如何模样。
兴许他已经不记得我是谁。我总想见他,又怕自讨没趣。
四月的时候,圣驾到了江南,正在各处游览美景。
洪叔见我心事重,跑去替我打听,说是太子殿下不曾伴驾南巡。
我既失望,又松了口气,我总怕自己不管不顾又做些奇怪的事情。
孩子们近来无心读书,都想上街看热闹,我停了几日课,日日躲在房间里睡觉,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求而不得原是这般的感受,我从来不想忘记他,却也不想过得这般郁郁寡欢。我忽然觉得心酸极了,我放不下太子,就像太子放不下二哥。
我窝囊度日,对洪叔也闭口不谈,好不容易熬到圣驾归程,才忍不住去街上看了一眼,万人空巷人山人海,哪里又看得见什么。
七月的时候,夏九州突然修书来,说他接到了升迁诏书,即刻调任回皇城,任参谋院三品侍郎。他彼时只有二十二岁,侍郎衔最高只有三品,他真的当了大官。
他有皇命在身,需要即刻动身,不能来接我,又叫我稍待一阵,他派人来护送我与洪叔。
我心情激动了几天,直到听见要走,不免纳闷了起来,说好要伺候父母三年,我如今还不到两年。
洪叔说他厚着脸皮去了夏九州旁系亲戚家,问了老祖宗说是弄错了,认祖归宗只需要伺候两年,新丧才是三年。
我到这里的时候正月,如今也已经快八月,多住几月也好,有几个孩子识字还不全,我还不曾好好教会他们,总得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