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奕也不是什么迂腐的忠君爱国之辈,只不过,很会审时度势,知道此番起事必败,只是迟早问题,他不想治下百姓因为上位者一己之私而陷入战火纷飞之中。
即便如此,冯奕也是东山王一脉血液,任何人都会斩草除根,若是罗钊也放弃冯奕,冯奕必死无疑,这就是为他为何宁死不肯归顺的原因。
如今东山王及其心腹被诛,保留了世子一脉,还继承王位,不得不说赵毅有胆识有气魄。
罗钊身形明显颤动了一下,下一刻,只见他当着万千将士的面单膝跪下,低垂高傲的头颅,双手上抬齐眉,“罪臣愿听吾皇发落!”
赵毅一笑,冷傲高贵,鄙睨天下的王者气度呼之欲出。
“东山你是不能留的。明日,随朕回京!”
罗钊伏地:“谢皇上不罪之恩!”
这种感天动地山河共泣君臣相惜的场面苏陌是无缘得见的。她一回到王府就病倒了,整个人烧得糊里糊涂的,一个劲儿地在梦中喊,“不要杀我!”
苏誉皱了皱眉头,将苏陌噩梦中抓住他的手拔出来,一抬头便看见赵毅,当即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说道:“皇上,家兄身子弱,胆子小。”
赵毅看了苏誉一眼,龙眼微微一眯,“看不出,你们兄弟感情倒是不错。”原本以为,这两兄弟为争夺世子之位,至少应该反目成仇。至少从他获得的湘南王资料里,这兄弟俩的感情可算不上好的。
“皇上说笑了,我们是兄弟。”苏誉何尝不知道赵毅的盘算,两个质子,一个钳制湘南王,一个钳制武平侯。武平侯被湘南王压制那么多年,不乘机图谋翻身才怪,这正是赵毅离间彻底铲除他们的好时机,都不用他这个皇帝亲自动手。
赵毅看了看苏誉手里端着的药碗,“他还没吃药?”
“臣正准备喂他吃!”
赵毅难得体贴了一把,走到榻前,试图扶起苏陌。苏誉一爪子就按住了赵毅的手,非常委婉地说道:“皇上,这种小事,就不劳您亲自动手了!”眼睛却很直白地看着赵毅抓苏陌的手臂。
赵毅原本收复东山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放下苏陌,正色道:“朕没有断袖之癖!”你跟防贼一样防朕,是想掉脑袋吗?
苏誉也没反驳,微微低头,恭送暴君离开。
翌日,赵毅处理东山事务直到深夜丑时,所有人都在睡眠中,他却毫无睡意,披袍出门,下意识地走到苏陌的房间瞥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赵毅吓了一跳。
苏陌直挺挺地坐在榻上,眼睛望着那段快燃尽的蜡烛,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赵毅走进去,她也没发现。
赵毅坐到榻前问她:“你怕朕?”
苏陌看向他,“皇上你会杀我吗?”
苏陌的眼神木讷,人显得呆呆的,高烧不退的脸颊透着艳红,嘴唇干涸,微微张开的一条缝隙能看到洁白的牙齿。眼睛大大的,比平日凹陷了一点,显得轮廓愈发清瘦立体,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如此模样,竟然比他见过的女子还要楚楚动人几分。
赵毅下意识地安抚道:“不会。”
苏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会。你迟早会削平所有藩王,我不过多苟活几年而已。”
苏陌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她早就已经接受会成为权力斗争牺牲品这一事实。
然而这话,却是事实——是赵毅不会在外人面前说破的事实。任何皇权都经不起藩王践踏,他绝对不允许在自己统治的大正有藩王死灰复燃的机会,那么最好的便是,削藩!
而所谓的质子之制看似是他给藩王的一条退路,事实上,他比藩王更需要这样一个喘息的机会。这个大正王朝,并非只有藩王会威胁到他的皇权。
“皇上,不要砍我的头。身首异处灵魂是无法超生的。请给我留个全尸。”
赵毅的嘴唇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好半晌他才哼出一个字,“好。”
苏陌像是终于安心了,直挺挺地倒在榻上,合上了眼。
赵毅在榻前僵硬了很久,最后只是拉起薄毯覆盖在苏陌身上。
苏陌这场病,发得突然,去得却慢。她就像路边的一朵小野花,不管风吹雨打,拼命活着。
赵毅整顿了一下东山吏治,留下心腹便班师回朝了。大军开拔时,赵毅看了一眼爬马车的苏陌。苏誉伸出手,让苏陌踩在他手心,一个抬手,将人掼上车。苏陌笑着跟她这位弟弟道谢,苏誉却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上了前面的马车。
那日的话,赵毅回想过很多次,彼时的苏陌神智并不清醒,要么她是烧糊涂了,要么是梦游,之后他偷偷观察过好几次,苏陌的行为举止跟往常一样,那晚的事情,倒好像是他做的一个梦。
赵毅转回头,跨上战马,蒙致挥手,军队正式开拔。
如今七月天,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苏陌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恹恹的,小脸儿白生生,看着就可怜兮兮的。
罗钊骑着高头大马就在她窗前晃悠,苏陌不服气了,“罗将军,你不是应该被关在囚车里吗?”为什么现在这阵势她反倒像囚犯。
罗钊棱角分明的脸转过来看了她一眼,一想到载在苏陌手里那两次这位虎威大将军就气不打一出来。即便他归顺赵毅,跟苏陌的旧账一时半会恐怕也结不了。
罗钊甚至懒得跟苏陌废话,便将马骑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