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众人,这岳家兄弟为人如何。众人答,这两年时有往来,上上下下都被他打点得周到端详,所以他人缘颇佳,没人愿意说他的坏话。而皇上有心与岳冀修好,对于那些民间资财上的小事也不甚在意,所以我的担心即便有些道理也显得颇有些大惊小怪。
我静听众人的议论。在心下记住了岳靖舟这个名字,暗暗揣摩,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情况已经了解清楚,我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城门市场里的商贸交易已有经年,因为一直没有这方面的典章可循,所以府衙一直都做着老好人的样子,任其壮大。
现在的问题是,贸易已经做大而规范其行为的典章依然没有,官府若是冒然出手阻止交易,不仅出师无名,只怕众人心里不服,反而闹出事来。
当下之计,就是要着有司尽快建立新典,而在新典出来之前,官府要多加提防,一旦有事情发生,不能没有应急的章程。
这几位都是经过风雨历练,嗅觉敏锐的老猎人,三两句话便明白了其中利害。不必多言,各自已然知道回去准备些什么。
跟他们作别之后,我回到自己的园子。难得的一个人在自己的园子里默默逡巡。
我在家中养病这两年,一直不曾好好关心过国家大事。
一来自己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卧床休息,偶尔还会有些险症发生。二来,也是因为自己身份尴尬,有意无意的,便避讳在人前谈论这些政务上的是是非非。
所以,尽管也听竹儿和鸿锐他们提起过一些,却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另一方面也只想着,大战之后各国自当休养生息安抚百姓。纵然有些许纷争,大体上也会相安无事。
谁知这岳家兄弟竟然有这等好本事,短短两年之间,不仅控制住了国内的各方势力。更蓄势待发,要大展宏图。便是耶律丹真这样目光如炬的帝王,竟然也被他暗度陈仓,掏了腰包过去。
这样的高手,只怕是来者不善。
晚上的时候,我思量再三,还是给袁龙宜写了封信,把这里遇到的事情跟他说明,提醒他多加小心。
写完信,我让小鱼去把竹儿找来。今日朝上的情形不容乐观,那些青年官员们似乎不愿意我插手太多,言谈间时有冒犯。耶律丹真不置可否,我估计他也是想让我明白今非昔比的道理。毕竟他现在身边能人辈出,若还要我这“外人”出来指指点点,恐怕面子上也不好看。
而这件事的严重性,在我看来远非他们想到的那么简单,更绝非建立个把新典就能药到病除立刻解决的。
当务之急是要消灭这个毒瘤的根源,官府的力量既然指望不上,就只能来个黑吃黑的私下较量。
竹儿过来告诉我,他已经通知了他二哥,他二哥不日就会带人亲自过来助我。
我心里松了口气。
魏家是我的嫡系,最贴身的左膀右臂。竹儿负责府上和我的日常事务,魏二哥则负责外面所有财产的经营,替我出面打理各地的生意。他人很精干,这些年坐镇南朝,虽从不常露面,却早已经成为商界领袖。这次有他来参战,我便有了七分的胜算。
而商场如同战场,要打仗,同样要有兵马粮草。我现在兵马有了,粮草又在哪里呢?
竹儿面色凝重,小心问我:“公子可是要动用风家的资产?”
“这……”我也有些犹豫。虽说风家的一切都是我名下的财产,但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却是他们兄弟。我若是孤注一掷,万一败了岂不是毁了他们多年的心血?
竹儿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坐下,“公子,你知道我兄弟这些年为何要这样拼命敛钱么?”
我看着他,不知该怎样说。
一向顽皮的竹儿难得的正了脸色,拉住我的手说:“我们是受老主人之托,替风家打理财务的。这些钱财本就是为了给公子你——以备不时之需。”
竹儿停下来看我。我有些疑惑。他嘴里说的老主人应该是我从未见过面的外祖父。在我出生前,他便去世了。那他又为何要安排这许多人几十年如一日的为我准备“不时之需”?
竹儿贴近我的耳朵,悄声相告:“老主人临去时有所交待,你乃皇室正脉,理当总揽天下。若当今圣上待民不好,又或对你不利,你绝不可坐视不理或忍辱受屈。必当去除奸佞夺回大宝重镇江山。而起兵之时,必须有所用度。所以么……”
我浑身一震,仿佛被惊雷滚过,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中惊惶一片有些隐隐的恐惧越来越浓。
“这笔钱本就是为公子准备的,公子要用来做什么都可以。你只要吩咐一声,我兄弟人等人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竹儿的话说得斩钉截铁。而我的心则擂鼓般狂跳不止。
若干年来,我只知风家财锦绵延,家底雄厚。我只知我家的下人各个能干,八面玲珑。我竟然不知,他们自由还受过这样的嘱托,存了这样的心。我从没想过,我是真的有实力有人力能够夺下他的江山,将南朝的历史改写回去。
我被这样的真相惊得目瞪口呆。
如此说来,当年袁龙宜对我的猜疑并不是捕风捉影的猜测,而他最后选择让我远走北庭的决定不但不是绝情反而显得格外重情。
心,裂开般的痛,这一次,再清醒不过。有些东西是真的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兄弟间的情竟然真的与江山无法并存,坚守了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彻底倾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