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那块曾被雾瞳从碎玉琴上切下来,交由他拿到奥克斯福大学实验室进行成分分析的古琴碎片。一时间,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起身翻箱倒柜半天,终于拉出一只不起眼的小匣子交给雾瞳。后者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点点头站起来:“谢谢你。那么,我走了,博士。”“诶!什么什么?”玉博士匪夷所思地看看窗外又看看她:“都快两点了,而且还下着雨——”“雨停了,博士。”“——你一个小女孩——”“我已经十六岁了,博士。”“——一个人走在路上——”“敲你的门之前我就叫过出租车了,博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人放心!不行,小瞳,我可绝对不会允许你……”“湿衣服我都带走了,酒店有烘干机,你借我的衣服明天早上会让人送回来。而现在,就让我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默默地为打扰了您这么久而感到羞愧万分——”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我说了不行。”玉博士相当威严地朝她俯身,教训道:“两点了,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不是什么小姑娘。”微哑低声了无波澜地打断了他,纤柔发尾后,她的侧脸阴影幽邃,唯有语声安然,听不出悲伤。“我啊,只不过是一个活了太久,而忘记‘心’是什么的可悲之人罢了。”在玉博士的一滞之间,她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走进那与湿冷空气一齐扑面而来的黑暗。featherthree3走出公寓大门,出租车正敬业地等在楼下。雾瞳坐进后座,报上这座城市最高档的一所酒店的名字,任由悄然滑下路沿的轿车将自己载进了雾色稀薄的长夜中。口袋中的木片隐隐发烫,烫得几乎要灼穿她的衣服。不由自主,她探手进去紧紧握住了它。那让她怀抱着对时间与神灵的藐视,跨越万年时光而来的约定。“金葡萄大酒店?您真是出手不凡,小姐。”值夜班闲得无聊的出租车司机开始跟她搭讪了。敷衍的答话停在了她唇边。从司机嘴里吐出来的,竟是她熟悉的声音。那绝不会被错认的,明快、轻佻、高高兴兴的少年音色。仿佛感受到她一刹间悚然变动的心情,司机慢悠悠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顿时,长发如水,倾洒而下,窗外呼啸而过的路灯余影,在车内映射出了一片暗红幽芒。这绝不会被错认的长发。司机轻一侧目,微笑着朝她点头,分隔前后座的栏杆把阴影投在了他脸上,猫一样的金瞳,在阴影中明暗无定。空荡荡的马路上黄灯闪烁,出租车速度渐慢,停在了斑马线前。雾瞳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车门——如她所料,门被锁住了。“不错的副业。”她笑了笑,耳边听到了只有她才会意识到的青鸟啼鸣,它正焦急着无法把武器送到主人手中。“不过,你不至于缺钱到这种地步吧,月少爷。”穿着司机制服的月黯愉快地靠在了椅背上:“诶呀,那种让人伤心的假身份就不要再提了。”雾瞳霎时瞳孔轻缩,甚至不及抬头,猛然朝旁滚倒,但,终究已经晚了一步。“嗤……”千万根纤柔红发,倏地穿过栏杆朝她涌来。似云又似雾的柔软触感。那一瞬,她恍惚感到自己跃进了深深的海底。几乎同时,脖子陡然一紧,窒息感火辣辣地涌了上来,那一缕缕红发紧紧地勒在她气管上,残忍而稳定的力量,仿佛来自暴徒的巨掌——而不是水一样柔美的发。刚刚浮现在心头的猜测被证实了。“你……是……”她想抬起手,一绺红发立即将它牢牢缚在了原地,力量从指尖迅速流失,唯有嘶哑的气声从被挤压的气管中“嘶嘶”外泄!“……辉月……流……”“啊~”月黯悠游地靠在椅背上,任由长发穿过栏杆肆意妄为,“没错,我是辉月流的传人,让你困扰了吗?真是抱歉。”回应他的,是后座一阵喉部软骨断裂的“喀喀”碎响。突然,长发间一切挣扎的力量同时消失了,少年轻一牵唇,收回云雾般飘散的头发顺在胸前,一脚油门踩下去,从刚刚变成绿色的信号灯下从容穿过。明绿的灯芒照在红发上,折射开一片幽诡的颜色。几分钟以后,一路小心驾驶、避免超速的出租车在一条僻静深巷里停了下来。月黯跳下车,干净利落地换下对他来说稍显宽大的司机制服,把它们扔在车顶上,然后打开后尾箱,从里面拖出一个昏迷不醒、只穿着内衣的男人——这辆车原先的主人——给他穿上原本就属于他的制服,将他重新塞回驾驶座。完成这一切后,月黯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二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