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息的天生体弱追根溯源要到他母妃怀他之时。彼时皇家秋狩,猎场有人行刺,他母妃怀胎八月为陛下挡下一剑,当场重伤不治,早产下沈兰息。皇上对沈兰亭是宠爱,对崔骜是愧疚,对沈兰息则是怜惜。沈兰息因体弱与皇位无缘,宫中众人便更愿意捧着他。哪怕皇上对他多加偏袒补偿,也并没有谁有所微词。不少人试图通过讨好他来讨好皇上,然而沈兰息对谁都不冷不热,叫人很难接近。是以沈兰息这次愿意到她这来用晚膳,沈兰亭深感自己窥到天机。三皇兄定是为了周寅来的!崔骜敢欺负周寅,三皇兄定然饶不了他。沈兰亭喜滋滋地想着,再看自己手上拧成一团的九连环也不觉得烦心了:“吩咐下去,晚膳好好准备。”秦桑应下。沈兰亭愉悦地重拾耐心解了会儿九连环,发现能不能解开与她心情好坏没有多大干系。她如今心情很好,依旧解不开这九连环。酉时一刻,一颗珠派去清光凝魄的轿辇回来。周寅踏着落日余晖进殿,是个发着光的美人。沈兰亭趴在榻上解了一下午的九连环,耐心所剩无几,还是秦桑提醒她:“公主,周女郎来了。”沈兰亭顿时精神,撑着自己爬起来,鬓发微乱如海棠春睡,虽然动作不大雅观,但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周寅这时已经走到殿中,盈盈要拜。沈兰亭挥手制止,手中九连环被甩得叮当作响:“无需多礼。”周寅便收了姿势,很听话道:“是。”她低着头,眼尾微垂。沈兰亭不由盯着周寅看,但觉其落落站着,显得十分静美忧郁,像一尊温润的小观音。她忽然有些了悟三皇兄为何会喜欢周寅,大约是受了菩提寺的影响,不敢抬头看观音。她笑笑,娇俏可爱:“晚膳还未备好,你等一会儿,请坐下吧。”周寅乖巧地去寻坐处,像一头温顺的白牛。沈兰亭看着有趣,深以为周寅就像一团水,没有任何棱角,可以任人揉搓。她在宫中长大,见过最温顺的人也不会像她一样半点脾气都没。她好奇周寅的包容性,兼之等沈兰息来,找话与周寅说:“你会玩九连环吗?”周寅终于抬头,眉心一粒朱砂显得她分外悲悯。她摇摇头,很腼腆道:“不曾玩过。”沈兰亭兴致不减:“你来,试一试嘛,万一你很擅长呢?”周寅轻轻歪头,敛裾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榻前。沈兰亭缩起腿让出位置,微仰起脸举起手中九连环:“坐这解。”周寅顿时显得很是局促,却依旧听话地接过九连环后坐在沈兰亭身侧,只是坐得十分僵硬。她脊背打得笔直,只坐了榻上一小块地方。沈兰亭坐着转身,换做面朝周寅的姿势,二人一下子靠得极近,她甚至能一根根去数周寅的睫毛。周寅的睫毛纤长却不卷曲,因而看起来总是引人怜惜,并不妩媚。沈兰亭细细观察着周寅,只见她摆弄九连环的手指宛若葱根,与带着水头的玉连环十分相称,看着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很是享受。难怪她父皇爱看美人煮茶,原来不是想喝茶,是为了美人。她胡乱想着,后知后觉她与周寅是不是挨得太近。因是公主,为防皇嗣与宫妃关系过密影响前朝,沈兰亭晓事之后便被抱离母妃秦贵妃,由太后抚养长大。她是受宠的公主,皇上会时常看她,她还能偶尔去看看秦贵妃。那些不受宠的公主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多是与母妃关系冷淡。即便如此,沈兰亭依旧习惯了不与人亲密。她少与谁十分接近,与周寅的距离待她反应过来后便让她感到不自在。然而是她让周寅坐过来的,若她再让周寅走开,她觉得以周寅的脆弱性子要哭了。周寅却忽而转过脸,沈兰亭猝不及防与之四目对视,难得地愣了一下。周寅带了歉意忐忑望着沈兰亭,扬了扬九连环很不好意思道:“周寅驽钝,并不会解这个。”沈兰亭反倒下意识躲开她的眼,看着榻上毛毯的毛毛尖道:“无妨,我也解不来,这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气受的,扔了算了。”说罢她听到一声短促而清越的笑。沈兰亭抬起眼看,竟见周寅难得地笑了笑。她自问是个美人儿,可看到周寅笑,她心中无端生出种“烽火戏诸侯”的冲动。为博美人一笑怎样也愿意。就在此刻,沈兰亭骤然开窍,莫名其妙想到崔骜。他哪里是和她作对,他分明是要与她皇兄抢人!沈兰亭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下意识问:“你认得崔骜吗?”她问完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莽撞,但既已出口,她便紧紧盯着周寅等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