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们宣誓的时候,被治安队员们包围保护起来的被告——这是必要的,否则他们就会在走出大法庭的那一瞬间被愤怒的人们撕扯成碎片——也察觉了异常,昆汀扭过头朝着他们想说什么,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密切关注着他们的治安队员喝止了。
与在大法庭内任由他们畅所欲言不同,现在的拉斐尔不需要他们多说除了认罪外的任何话语。
“对于劳恩·鲁索等人试图谋杀教皇以及屠戮平民、收买公职人员等六十八项罪行,请证人进行证词陈述。”大法官大声说。
之前在大法庭内流畅叙述的证人们都迟疑了。
万众瞩目之下,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忠实地传达到所有人耳边,整个翡冷翠都在倾听他们的话语,这令他们感到本能的警惕,甚至有人打定主意要做个闭口的河蚌。
被安置在一旁的扶手椅中的教皇看出了他们想要临场变卦,冷笑了一下,朝身后的费兰特侧了侧脸,轻声说:“提醒一下那位女士,她想要的是什么。”
费兰特从身后退下,隐蔽地在人群中穿行,最后站在了正对着证人席前方的人群中,他根本没有开口,眼神直接而坦白地对上了其中的那位女领主。
戴着大檐帽和面纱的女人与人潮中的费兰特对视了。
不需要费兰特说话,也不用他做任何动作,敏锐的女人就意识到了他想说的话。
女人面纱下的脸色变化了几番,最终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我,卢克蕾莎·比安奇,在此宣誓我所说的一切都为真实。”
“三月十八日……”
她再次一字一句地将曾经发生过的事娓娓道来,从那场秘密的集会,到之后每个人在其中做了什么,细节详尽到令人胆寒,每一句交谈、每一个人的眼神和动作,都在她绝佳的记忆力中被完整地重复出来,修士们跟着一句一句将她的话传向四面八方,人们的脸色随着她平静的叙述慢慢发生了变化。
所有人都被这个卑劣无耻的阴谋、这个残忍贪婪的计划惊呆了,生活在底层的他们绝想不到,竟然有人为了离开翡冷翠,就能犯下谋杀教皇的恶行,甚至将翡冷翠的四万多条人命放上了屠宰场——他们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可不知道死亡人数“仅仅”只有七千多呢!
属于人性恶的冲击令绝大多数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们只能愤怒地瞪着那些人,握紧了拳头,等待一个发泄口的到来。
而这个宣泄口的到来并不需要他们等待太久。
“先生们,对于证人的以上陈述,你们是否有反驳或是补充?”大法官转向被告席问道。
以老鲁索为首的领主们沉默以对。
“请问你们对以上,包括谋杀教皇、屠戮平民、违反翡冷翠现行商业法、收买公职人员等共六十八项指控,有无不同意见?”大法官又问。
这一回,领主们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像是一尊尊雪白的石膏像直挺挺地站立在被告席上。
大法官拿起法槌:“我宣布,暂时休庭,等待法官和特殊陪审团成员表决量刑。”
法槌敲下,黑衣修士们同时摇动手中的铜铃,大声道:“暂时休庭!”
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等待在周围广场、街道里的人们大声喊道:“吊死他们!”
“吊死他们!”
“砍下他们的脑袋!”
“烧死他们!”
各种在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刑罚一股脑儿地出现了,如果此刻有专门研究这一方面的学者,他甚至可以从这些集思广益中找到来自千年以前古巴比伦的小众刑罚,然后将之编纂成一部《世界酷刑发展史》。
这种呼声无形中也给法官们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他们的讨论没有持续太久,事实上他们每多说一句话,就有一种人群要等不及冲进来将他们扯出去宣判的感觉,于是原本冗长的闲谈被压缩在了不可思议的十五分钟内,所有人无一例外地投了死刑票,唯一的问题就是以何种方式行刑。
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从在场人们的呼声中就可以看出,过于仁慈的刑罚并不会令他们满意,而真的要施行残酷血腥的手段——例如不知哪个博学的天才喊出来的“分尸”——的话,又过于不人道了一点,有碍于翡冷翠圣城的名声。
这一场审判必定会被忠实记录在历史上,最后的刑罚无疑需要被再三斟酌考量。
可是他们没有更多时间了。
大法官在走上高台的最后一刻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同时期盼着有人能给他一点提示——他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年轻教皇,但对方始终低着头看手里那一本书,坚定地拒绝了和他的任何对视。
天呐。
大法官在心里痛苦地喊,如果可以的话,干脆你们自己来行刑吧!
他走上高台,敲了敲法槌,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经过严肃的讨论,本庭现在作出宣判,劳恩·鲁索、亚历山大·皮耶罗、西蒙尼·昆汀、克莱门特·卢兰科、马特拉齐·杜恩等五人犯下了谋杀教皇、屠戮平民、违反翡冷翠现行商业法、收买公职人员等共六十八项罪名,依照翡冷翠律法,予以立即剥夺所有爵位,收回所有贵族待遇,废除领主头衔,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请冕下同意。”
大法官向教皇弯腰,在短暂的静默等待中,他感觉自己脊背上的汗水已经染湿了厚实的法官袍,全身的神经都因为紧张而绷紧。
他承认自己还是在最后关头玩了点小花样,比如说故意略去了死刑方式,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其他人,至于到底是谁会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他并不在乎,他只希望赶紧从这个台子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