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或许她根本不会出嫁。她会一辈子赖在母亲身边,做个被宠溺的女儿。
新郎官已被押解回府,林府派数十人驻留陈府,为不被侍卫发现,她随密道潜入陈府,向外祖父母和盘托出那桩交易,准备远行的背囊。
进到东厢房,母亲苍白的脸庞一如往常,时深时浅的呼吸昭示着她依旧昏迷不醒,长长的睫毛宛若蛱蝶的触角。
若是母亲长眠有梦,可是会如庄周一般变身蝴蝶?若她清梦中曾投下倒影,可会显现出这般场景:
一位母亲手把手教她女儿背诵《明心诀》,陪她一同习武,从垂髫小儿到十七岁碧玉年华,将百般招式来回琢磨。
不及细想,亦章将肩头的蛇皮布袋置于母亲梳妆的镜前,揭开包袱顿时傻了眼,这药材种种琳琅满目,倒是有海纳百川之势:
山间雪莲、冬虫夏草、峭壁灵芝、海中鱼翅、雨林象髓……
天数阁阁主果真履行诺言,把这么多好宝贝如约送上,也算是费了一番心思。
看来,金陵明珠势在必得。
“乖孙女,跟我来。”耳畔响起外祖母的方言软语,伴随着东厢房木门“吱呀”摆动,一只爬满皱纹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
外祖母转身迈出门框,夜晚的凉风穿堂而过,悄悄拉起老人翠绿色菊纹素裘的拖尾,天上玉盘照石板,月晖之下竟有清新净洁之感。亦章步履轻盈,三步一折,十步一回,紧随其后。
陈府本是不大,短短的几步路似是比百步九折的巷陌还漫长。
片刻之后,老人在屋前驻足而立。亦章远远瞧见这摆着青竹的玄关,这褐色额匾上所书之字,似如镜中影般倒映着童稚时的岁月:
“步云门”
这个地方她是来过的,三岁学拳压掌,拜母为师,此处是一切的缘起。
关于“步云门”,江湖众人所知不多,略能说得上有几位曾经从戎的门徒,亦章的母亲算是其中一位。如此名声,或许只因它是江湖代代单传的门派,子弟稀少,数百年来近乎闭门造车。
可若让其后人去江湖上秀一番花拳绣腿,就算是吹毛求疵的功夫大师也会拍手叫好。
所谓一本《明心诀》,钻研一辈子,便是此派玄妙。
门房大开,泠泠月光先祖孙俩一步入室,宝剑置于房内正中,无法分辨那映入眼帘的是皓月清辉还是如霜雪般的剑光。
少时初见,踮脚未及,如今相逢,触手可得。
“去年你十八岁的生辰,念你还是个小娃娃模样,除了读书习武之外没受过什么苦,因而不敢把我步云门世代相传的宝剑交予你。这把剑本是你母亲使用,如今你有任务在身,算是个下山历练的好时机,还望你珍惜此物。”
外祖母命其跪接宝剑,亦章作揖跪身,将那宝剑慎重捧在双手中。
“外婆,这剑可有什么名字?”
“无名。”
“据传,我派祖师曾言:‘剑本无名主,随人始得名;易主而易性,自有因果应。’好孩子,有关这把剑的真实名字,还需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救你娘性命固然要紧,只是莫忘了:若遇他人有难,我们力所能及之时,切不可袖手旁观。”
“此外,你作为我步云门下子弟,务必恪守正念,长养浩然之气,方为侠者之道。谨记,谨记。”
外祖父见亦章将行,又摸出那芙蓉纹白玉佩递给孙女:“亦章啊,你已是有主意的人了。这是方才天数阁差人送来的,替我们这些老骨头拿好它。”
“孙女无能,前番大意失玉,此行路途艰难,恐有不测。此物如此贵重,还请您帮我妥善保存。”
“那你出门在外,可要明哲保身,万万不可纵性逞强。你娘亲这边,有我和你外祖母作陪,不用担心。”
祖孙两代人一番拥抱安慰后,外祖父佯装腹痛,走到侍卫面前,“哎呦”一声报臂下蹲,模样甚浮夸,引得门前警戒的侍卫皆上前问询。
亦章不觉掩笑,回身牵马将行,眼角余光瞥见去年娘亲手植茉莉木已亭亭玉立,两三点玉白花苞缀着绿叶,对其盈盈露笑,心中顿觉释然,三步并作两步翻身上马,轻拉缰绳扬长而去。
侍卫们被骗,后知后觉,俱搔首跺足,有人跑出陈府欲追,但见:
月下一点花疏影,唯余蹄疾响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