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从少爷婚事前日便开始忙活,上上下下洋溢着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息,佣人们心照不宣地满脸堆笑,以便在大管家巡视之时露出得体恰当的表情。
即便众人皆知这桩婚事并非当事的二人所愿,只是数月前临朝登基的女帝笼络人心的一桩买卖。
林大老爷草莽匹夫出生,前有突围救驾之功,如今虽权倾朝野,却总苦于出身不好,无人为其背书。
便看中了陈家世代清流显宦,又是独女寡母易掌控,便未求得双方意愿,兀自求了圣上赐婚给他家独子。
据说那陈府的小姐是性子极爽利的带刺玫瑰,听得圣谕,气得脸都发青了。
我们家少爷倒好,平日里装得和没事人似的,有说有笑,唯独在论及婚事时敷衍地迎合问答,这般姿态骗得了林大老爷,却骗不了夫人,也骗不了我们这些日日看着少爷的人。
可见当事双方各有各的不情愿。
由此可知,在婚姻大事上,焉知生于寻常人家不是一件幸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提携入室举案齐眉,如若不合眼一封和离书拍手走人,此等自由变通,实乃生于我朝的黎明百姓一生之大幸。
若谈及我朝那些诗书簪缨之家,金玉满堂之门,自诩礼数齐全,乃通情达理之辈。
可论及儿女婚嫁,便生了一股陈旧腐朽的迂阔习气,因而高门大户的婚姻相较田夫野叟的,竟大有琴瑟不调、夫妻反目之辈。
林府这档子生意,便宜了林大老爷,可对那双新人儿女而言,有如牛不喝水强按头,如鲠在喉。
“走神,该打!”
着赭色短衣的洒扫小厮正思及此处,管家的大掌伸了过来,赭色短衣躲闪不及,被数斤重的力道掀翻在地。
“管家大人饶命,小人不是有意的!”
赭色短衣不寒而栗,赶忙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
那大掌拽起赭色短衣的领口,正欲击其胸腹,却被一个年轻的声音喝止住了。
“且慢!”
不知何处闪出个大红人影,抬手紧紧把住其手腕,攫气取道,化用巧劲与其角力,迫使其收回一拳。
大管家侧目而视,只见那人:
一身赤红婚服剪裁得当,石榴宝珠官帽熠熠生辉,公府步盈盈履地成莲,好似春回日转花开满目,林家的六重祥云纹样绣在男子衣装上甚是夺目气派,平添了少年人意气昂扬之感。
旭日东升,照得七尺男儿的轮廓鲜明,那满身彤绸中透出些许异色,似有些不对。定睛看去,只那颈口一截纽扣还未系牢,耷拉着露出半段月牙白衬衣。
“爷,我这大婚之日,伤人晦气。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少爷,莫忘正衣冠。”
语声刚落,婚服少年觉察自己衣领不整,面庞不自觉闪过一丝微红,因他急急趋来不假思索,才生此疏漏,而今连忙系紧了纽扣,还不忘回头向赭色短衣使了个狡黠的眼色,努嘴做了个口型:
“快跑!”
赭色短衣叩首拜谢不止,感激涕零,一溜烟消失在了院落长廊的转角。
突然,一阵丫头小厮窜动细语,连带着内庭哗然静肃,更有皂靴踏步,声声步履稳健,府内众人便不用细想,就知是那位大人来了。
向这婚服少年走来的,便是这桩婚姻的受益人兼撮合者——
林序,林尚书,从一品大官人,司掌刑部,府内人称林大老爷。倒是生得面皮俊美身段昂藏。
他乃当朝重臣,也是先帝眼中的大红人。
“湛如,可准备好了?”
“回父亲,府中一切已准备妥当。现是卯时,可即刻随花轿出发前往陈府。”
林大老爷环顾府内这般光景,但见那湿漉漉的窗棂还未沥干,石砖上略有水渍,院中花卉仅修剪了八成,又瞧见他儿子拱手呆立,一脸局促的模样,心中涌起无名之火,竟不顾良辰吉日的好彩头,按照往日常例大声喝道:
“逆子!与下人玩闹不顾正事,纵性乖戾要到何时!若辜负皇恩浩荡,祸及于我,家法伺候!”
新郎官所在的林府乱作一团,反观新娘子所居的陈府倒是井然有序。
新娘子陈亦章已然梳妆完毕,又从新近到访的游僧医师处得知,那状如珠玉般的灵药在母亲身上果真见效,若有明珠在侧长期治疗便可痊愈,便长舒一气,连昨夜奔波的疲惫都消减了不少,更衬得脸庞姣红,云鬓花容,略施粉黛自有颜色。
她看着满身绫罗绸缎,顿感若有所失,似有重要的饰物需要佩戴在身,可她来不及细想,丫头们嬉笑着一并迎了上来在她耳边吵闹,争着要给新娘子簪花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