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有预谋,谁是无心。
绿珠虽红妆齐整,依旧云髻散乱,只是懒懒搭在一边,真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她一如当日醉花楼上初见,发髻松垮,给那滑落的珠钗以可乘之机。
她确有摄人心魄之美。
“绿珠姑娘,我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怀中袖口,亦章变出那支金钗,慎重递与眼前的美人。
这钗久违原主,随亦章颠簸,只一日的光阴,就光泽衰减,和昨日那钗略有不同。
“我说过,送你了。”绿珠瞟了一眼那累丝金凤钗,又把目光抛洒到虚空之中,“随你处置,就算是扔到水里去,我也不稀罕。”
沉默蔓延在空荡荡的回廊中,江渚边的湘妃竹在静默中幽微地褪色,宛如一双双皓腕凝结昨夜的霜雪,纵有千般话语,不知从而说起。
须臾,鸥鹭扑动翅膀,从竹中一跃而起。
“你不该和我有什么交集,小妹妹。”
月色化为洁白的盐,透过稀疏竹影,落在绿珠的唇齿间,在亦章心底融为咸涩之味。
“你拥有一切。武艺出众、亲友之谊,可闯荡江湖,自由随心……”
语调逐渐变缓,化作不可闻的叹息。
“而我,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
闻言,亦章的心骤然滑落。
欲言又止。亦章本想同她说些安慰之语,又恐言语失当,反倒伤了她的心:“或许,能闯出去,谋一番事业呢。如今许多女子也在外谋事业,或是做糕点、茶馆生意,卖珠钗、做绣娘,都是可行的……”
“但我不打算离开这里。”绿珠冷冷回答,凭空掷下一道关符,打断亦章的询问,也将自己的内心锁闭:
“我已经回不去了。”
还是委身于他人,最能得利。
绿珠知道,她是一步错,步步错。即使身体自由,心灵亦早早被禁锢,何以得脱身?
她原有退路,而今,她有且仅有这一种生活之法。
“或许,妹妹,你能把我带走吗?”
恰似顽童一般的撒娇语气,道出数点无奈,带着淡淡的离愁别绪。亦章不料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此处非瓦舍,她也非男子,绿珠何出此言?
亦章被噎得一时语塞,怔怔地看向绿珠,正好对上了那双狡黠而多愁的眼睛。
“只需千金之数。若是向你那有情人软磨硬泡一番,说不定也能凑齐。我看他穿着打扮,实非平民,乃皇室贵胄,再不济,也算是一方富甲。姑娘若有心,不妨为绿珠求此事。”
蝉鸣,依旧是无声的蝉鸣。
月光沿着木栏杆,滑下绿珠外罩的玫瑰纹窄袖褙子。迷蒙之中,亦章试图透过那层月牙雾霭看清绿珠的样貌,可她的一颦一笑始终溶解于黑夜中,不得见。
“恕我冒昧,我还有一事想问姑娘,”亦章走到绿珠身边,试探道,“这山庄炼制宝物所用的原料究竟是什么?”
“我那身契在这山庄顶楼东边第二间厢房,妹妹若有心,便来赎我罢。”
绿珠面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笑,转身往房内走去。
殊不知,同一片月光下,隔墙有耳。
亦章与绿珠的对话,一字不落,钻进了某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