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是那个人形草绳。浸润了鲜血的石头被当成了头,鲜血在石头内部的缝隙中通行,逐渐将草人的五官勾勒得完整。草绳是方晏初亲手编的,在草人两侧肩头、双腿和躯体正中各编了一个五行符号,五行之气在草人内部运行不绝延绵生息。这是一件后天宝物,本不算珍贵,但难得的是沁润了玄天君的血。玄天君天生气运雄厚,沾了他血的东西足以镇住一方气运。再加上玄天君现在还活着,相当于一个承诺:无论西天世界遭遇何种困难,玄天君都会尽全力相助。这样一来,倒也能跟天地灵物的作用相当。听到这里,孔渠忍不住举起手来发问:“我怎么没有这一段记忆?”“你当时被玄天君的剑劈晕了。”方晏初看了一眼孔渠,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奇怪,“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刚出生就足以扛住玄天君一剑之威吧,那可是我都不敢正面接的一剑。”孔渠哪儿敢这么以为,根据孔渠的记忆,直到玄天君被天道算计死他也从来没在玄天君手下走过一剑。他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那么龙游君,您的意思是让我寄身在您编制的草人中?”东海之精算是听明白了,她现在就差一个容身之处,而方晏初就给她找了这么个容身之处,而且为了不让她推脱还下足了功夫。她不愿意呆在五行瓶中,倒也不止是觉得五行瓶闭塞狭窄,更多的是觉得以自己圣物之尊栖身于一个后天烧制的小瓶子里实在太降身份了。方晏初看出了这一点却不明说,若是明说让海灵附身草人,那海灵面上虽然不敢反抗,心里终究不愿意。所以方晏初先说这个草人的来历,把这个草人跟圣人和玄天君都搭上关系,甚至将他和天地灵物平起平坐,联系到了西方世界气运,自然将草人的格调也抬高了。方晏初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东海之精如果再推脱就显得有些不懂事了,只好福了福身子,再行一礼:“海灵懂得了,不过沧海桑田,世间山海也不知道变了几回,这草人到哪儿去找呢?”“就在你的头顶。”方晏初指了指海灵的头顶,“我与玄天君临走时为防他人拿走草人,联手施了个结界。虽然玄天君此刻已经不在世间,但他的力量犹在,还不至于被时间磋磨掉。”海灵随着他的手指看上去,方才方晏初放上去的那一星光点正在幽冥空间之上盘旋,看着她的目光投过来便往上窜了两窜,仿佛是在引路似的。海灵将目光收回,两手伏地叩了一拜:“那海灵懂了,请龙游君稍等,海灵去去便回。”眼看海灵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幽冥空间之中,季千山将方晏初面前的棋子收在一侧,从里面捞起一颗棋子摸了两把又放了回去,状作无意地问:“师父就这样将堪比天生灵物的法宝给了她吗?”随着他的动作,方晏初也站起来,广袖一挥,将棋子棋盘连带着棋盘下的桌子都收了起来:“那草人之所以珍贵不过是因为其中沁润了玄天君的血,别的都不值得一提,唯有玄天君的承诺最为珍贵,但现在玄天君既然已经不在,那东西无非也就是个草编的假人罢了。能让东海之精容身,也不算浪费。”“对了,方哥,原来我从来没问过,现在我想问问了,当初你跟玄天君把我带回凌云殿,是你孵化的我,还是玄天君孵化的我?”方晏初没理会他这么愚蠢的问题,目不转睛地往前走,季千山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去,路过孔渠身边的时候挑眉看了一眼孔渠的脸:“孔师叔,我想大概是玄天君吧。”孔渠话刚问出口便知道自己鲁莽了。一则是他是天地灵物,哪儿用得着跟寻常凡物的蛋似的孵出来;二则是他幼时曾在南海修行,但是一见玄天君就觉得心生欢喜,见方晏初却没有这样的心情。雏鸟恋家,大约玄天君就是他的家。等到三个人出了这个乌漆嘛黑的幽冥空间,方晏初站在山前的那块“擅入者死”的朱砂碑前等东海之精,看着山顶那道被一剑斩断的痕迹突然开口道:“我从来没见过玄天君对什么东西这么上心。”玄天君这个人外热内冷,乐于助人也善于帮助他人,但真真正正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却是少数。如果玄天君没出事,大概是做圣人的最好材料。但玄天君对孔渠却是从最开始就放在了心上,对待孔渠无微不至,就像他说的两人有缘,孔渠也投桃报李,每天都很健康茁壮地成长。及至孔渠成人,仿佛是水到渠成的,两个人走在了一起。方晏初看不懂人间情爱,但大抵保护重要之人的心情是差不多的。他依稀能记得自己仿佛怀有过这样的心情,一定要保护好某个人的心情。可是在他那遗失的八成记忆里,却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不但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就连他的前尘往事,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