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是我呀。”
掌柜跟厨师分明觉得一个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开,身体从里到外一片焦麻。
不过,极度的恐惧有时会引发极度的愤怒,掌柜突然暴跳而起,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不好好在你的桃都呆着,跑到这里管哪门子闲事!”
“我从不管闲事,只是天寒肚饿来你家吃碗面罢了。”她继续玩弄着筷子,“我们只想吃面,你们却想吃我们,这就不行了。”
“大哥……怎么办?”厨师脸色发青。
掌柜咬牙:“横竖一个死,跟她拼了!”
话音未落,两人身体迅速拔高扭曲,两条巨大的蛞蝓缠绕在一起,最后竟化成一条巨大的两头蛞蝓,身长足有三米,趴在天花板上俯瞰着她,其中一个头恶狠狠道:“我兄弟几人修行不易,今日你若肯放手,我们自当撤回山野不再踏足人界,否则,我们必不让你好过!”
小和尚听了,赶忙仰头道:“蛞蝓妖怪,有什么话下来再说,你们吃人就是不对,若肯悔改……”
“闭嘴。”她手指一弹,筷子端端落到小和尚的光头上。
“桃夭!”小和尚摸着脑袋跑到她身边恳求道,“它们肯离开就算了吧,你已经杀掉其中一个,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如……”
“放生是上天的事,我又不是上天。”她白了小和尚一眼,抬头对蛞蝓怪道,“枉你们修行多年,连怎么求饶都没学会,所以我不高兴,所以我不会放过你们。”
蛞蝓怪一愣,旋即怒道:“那就试试看谁不放过谁!”
一股腥风扑面而来,蛞蝓怪扭动着黏稠的身躯自天花板上凶猛扑来,巨大的阴影将她跟小和尚笼在其中。
一颗小小的药丸在她指尖捻动,但是还没来得及扔出去,一道青影自虚空中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蛞蝓怪卷在其中,只听砰一声响,客栈大门洞开,青影卷着它的猎物冲出大门。
客栈内顿时沉寂下来,所有灯火也被这番动静弄熄了,然室外有微光起伏,往一排排紧闭的窗户上投来硕大的影子,隐见一物张开大嘴,生生将那挣扎不休的蛞蝓怪一口吞下。
至此,风雪如故,再无异样。
“桃夭,我又替你做了一件事。你可记仔细了。”窗外,男子声音闲闲而入,但并不见半个人影。
她拿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桌上的油灯,很是不满地对着空气道:“自作多情,我几时需要你帮手了!”
“你们又造杀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和尚的眉头都要绞烂了,敢怒不敢言,只能念经。
“去去,边儿上念去。”她把小和尚拨到一旁,举着火折子走到另一张桌前,对那位早就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灰衫公子笑道:“公子坐得真稳,帮你把油灯点着可好?”
“谢了。”灰衫公子轻声道,旋即又是一阵咳嗽。
灯芯上又跳起了火苗,她吹熄火折子,在他对面坐下来,撑着下巴望着这个还算好看的年轻人:“晕是装的,病倒是真的。”
“是。若无良医,只怕来日无多。”他举起酒壶,“好歹是见着姑娘了,敬姑娘一杯,在下的病,便拜托给姑娘了。”
她嘻嘻一笑:“你如何肯定你要找的人是我?万一是蛞蝓怪认错了人,叫错了名呢?”
“鬼医桃夭,善恶如谜。金铃过处,片甲不留。”他把一杯酒推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腕间重归沉默的金铃铛上,“我想,没有多少妖怪希望听到你的金铃之音。我唯一不能肯定的,是你会不会如约来见我。但你来了,我很走运。”
她耸耸肩:“别高兴得太早,我来见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的真身很有趣,至于要不要给你治病……”
“我知道,要不要给我治病,要看姑娘的心情。”他接过话头,“那姑娘此刻心情如何?”
“加了迷魂软骨汤的面居然很合我胃口,我现在不饿,所以心情还不坏。”她笑着打量他,“你起身,转几个圈我看看。”
他眉头微皱,但又不好拒绝,只得起身走到桌旁,原地缓缓转了两个圈。
一旁的小和尚不禁啊了一声——灯火之下,灰衫公子落在地上的影子居然不止一条,而是一堆,感觉是无数人的影子叠加缠绕在一起,无数条手臂从里头伸出来,张牙舞爪。
“啧啧,好重的怨气。”她伸出手指挡住鼻子,嫌弃道,“你做什么才招来这么些玩意儿,我看这里头起码积着上万人的怨气呢。”
灰衫公子重新坐下:“我吃了它们。”
她瞟了他一眼:“你这残缺的身子可承受不了这么多‘人’。”
“我自觉已到极限……所以拜托姑娘了。”他正说着,突然面色一变,又吐出一口黑血来,身子轻飘飘地朝后一仰,人形顿失,一只狐狸从板凳上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昏死过去。
一只毛色很少见的狐狸,从鼻梁到背脊纵向分界,半黑半白。
“阿弥陀佛,是只狐狸啊。”小和尚赶紧蹲下来把身体发凉的狐狸抱在怀里,“啊呀,它没有尾巴咧!桃夭你倒是救它呀!”
狐狸缩在小和尚的怀里,只剩微弱的鼻息,周遭的一切都化成了模糊的流光,耳边只有一句话依然清晰——
你倒是救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