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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019(第1页)

上午,傅斯岸并没有外出。他在书房处理工作,随行助理还赶了过来,带来了一箱贺礼。这些都是近日陆续寄送过来的结婚礼物,大多都按照所收到请帖的指引,填了傅家的地址。不过,除了那些专门送给傅山鹰夫妇的东西,其余的礼物,凡是在收件人一栏标了新婚夫夫,都被傅斯岸派人提前拦收了下来。今天助理送来的,就是这部分贺礼。贺礼都已经提前整理过,也一一梳理记录了赠礼者们的身份,只需要boss简单过目。不过,还有一部分贺礼的信息不太清晰,并没能统一整理。比如眼下,随行助理手中这幅已经被拆封的简信。这封简信是以挂号信的形式寄过来的,连快递都没用,信封上也没有寄件人的信息,只有一行收信人的地址。信封里面也只有薄薄的一张宣纸,还是用毛笔写的,并且是草书。草体不算好辨认,傅斯岸让助理展开了那张宣纸,展示给屏幕中的苏越看。苏越以前是苏青的助理,苏青喜爱古文书画,苏家也有不少相关的珍藏。当年傅记原本只做陶瓷玉器类的古董古玩,还是苏青和傅山鹰结婚后,带去了不少珍藏的书画与印章,才为傅记拓展了字画领域的生意。之前傅山鹰夫妇要求傅斯岸回国,信心满满觉得可以拿捏他时,所用的诱饵也正是苏青去世后,给亲儿子留下的这些字画遗产。虽然近些年,傅记内部因为许云衣排除异己,古字画的生意已经缩水了很大比例。但苏越毕竟是当年苏青的助理,他对这方面的了解也比常人更为深入。一看到宣纸上的内容,苏越就认了出来。“这写的是米芾的《吾友帖》,信封中没有其他内容了吗?”随行助理摇头,苏越更觉得奇怪。“那结婚贺礼怎么送这个呢?这个碑帖和婚事也没什么联系。”而且这幅字还不是临帖,而是寄信者用自己的草体写的。“这个笔迹感觉有点眼熟……”苏越迟疑,又没能明确想起来。他问:“我可以看下落款吗?”助理将宣纸的左下角更近地贴到摄像头面前,苏越认真辨认了一下。“赠,舒……没写落款人,不过这应该是给小舒先生的。”听到被提起的少年,转椅上的傅斯岸这时才扫过一眼。他又垂眸,睄了一眼腕表。也到平板屏幕的视力保护时间了。傅斯岸抬手,拿起实木书桌上的座机,按下一个按键,对话筒道。“罗绒,让小秋来书房。”没多久,房门被轻声敲响。门被助理打开,带点茫然的单薄少年走了进来。“先生……?”“这有些结婚贺礼。”傅斯岸将桌边的那些被挑选出来的礼物指给舒白秋。“标了是送你的,拿去看一下。”除了方才那封草书,还有一些标着送给舒白秋的礼物,基本是收了请帖的舒家旧交寄来的。舒白秋看见礼物,顿了顿。他又听傅斯岸道:“之前为了安全确认,礼物都拆封过了。”“……”舒白秋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个,他只是应声点了点头,反应隐约还有些迟慢。“……好。”“还有些礼物标了我们两人的名字,这是目录册,你可以一起看下。”傅斯岸又递来一本簿册。舒白秋的手上还覆着药,不过拿东西并没什么问题。少年隔着把手指裹得七七八八的药贴,接过来了簿册。他双手拿着目录册放到胸前,并没有立刻翻开。舒白秋的目光动了动,反而停在了旁边一幅被展开的卷轴上。助理见到,主动介绍道。“这是明城书画协会送来的贺礼。”那是一副国画,鸳鸯戏水图。倒是和婚礼很相衬。舒白秋的唇张了张:“送给……先生的吗?”傅斯岸道:“写的是给我们两人。”少年似乎有些不解:“他们,为什么会……?”傅斯岸看了眼屏幕,问:“傅山鹰是不是给他们也发了请帖?”“是的,”电脑中传来苏越的声音,“傅总给明城的各大协会都发了邀请。”苏越又介绍道:“这幅鸳鸯是现代画家林洮的作品,目前市价还是比较高的。”“不只是这次贺礼,明城书画协会最近出手都挺阔气。可能最近那个传闻是真的,他们刚刚大赚了一笔。”“……?”眼见小舒先生面有疑惑,苏越继续补充道。“听说他们找出了一张牧草的画,还不是练习的那种随笔,是正式的绘作。”“牧草的画这些年被炒得价格越来越高了,这幅画上个月被送去香江佳士得,拍出了六千万的高价,刷新了今年现代画家作品的拍卖成交记录。”并且,这还不是大幅的卷轴作品,而是只有四平尺的大小。苏越说这些,只是小作补充,讲了一下明城书画协会的近来传闻。实际上,这跟傅家,或是这次两人的贺礼都没有太大关系。傅斯岸也只是随意听过,连六千万的价格都没让他动一下眼皮。但傅斯岸却发觉。听到这些信息的舒白秋似乎有些不对劲。少年其实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他仍然很安静,坐姿都很乖巧端正,并无任何不妥的反应。但莫名地,傅斯岸却从他身上读出了一点不安。刚刚在看到贺礼的时候,舒白秋的反应就有些迟慢。好似这些礼物中,有会让他本能谨慎、感觉到不舒服的东西。“咚。”傅斯岸屈指,轻扣了下桌面。声音让几个人看过来,傅斯岸对抬起头的舒白秋道。“你把感兴趣的礼物拿走,不想要的留在这儿就可以。”少年似是停了一拍,才点头。“……好。”傅斯岸又抬眼,对一旁的随行助理道。“继续。”男人继续和助理处理工作,并没有把太多视线和关注落在书桌另一侧的舒白秋那边。也无形中减少了少年可能会承受的压力。舒白秋独自默然地挑选过贺礼,之后就拿起东西,和傅先生示意过一下,便脚步轻悄、没发出任何动静地离开了。连开门关门,都没有任何声响。让人难免会觉得。像极了爪垫过分嫩软的轻巧小猫。舒白秋刚刚其实也没怎么挑,他只是对着那些礼物看了一会儿,从中拿出一件东西,就走了。傅斯岸虽然没有看他,却留心到。舒白秋唯一拿走的,就是那副没有落款的草书。舒白秋一走,等房门被关好,傅斯岸的视线就转向了屏幕。他直接问苏越。“牧草是什么人?”舒白秋身上隐约的不安感,正是在苏越提起这个名字时,最为鲜明地显露了出来。苏越说:“是位现代画家,国内公认的工笔画大家,尤其擅长花鸟。”“我曾经有幸见过一副他的真迹,画的是一只银喉长尾山雀。”说到这位大师,苏越就忍不住有些话多,言语间也满是赞叹。“那种薄羽和绒毛的细腻与蓬松感,简直就像活生生的小雀蹦到人眼前一样。”傅斯岸眉心微蹙,问:“他是明城人么?”“这个……抱歉傅少,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苏越歉意道。“这位大师为人很低调,牧草只是他的笔名,他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本名,也没有参加过线下活动,流传出来的消息很少。”这样一个从未露面,也从不参与社交的画家,作品居然被拍出了这么高的单价。傅斯岸隐隐已经有了一些异样的预感。

果然,他就听苏越道。“而且几年前,牧草已经被确认离世了。”苏越惋惜道:“似乎去世的时候,牧草本人还很年轻。目前,业内也只知道这是位早逝的天才画家。”牧草的作品被拍出如此天价,和其已经是遗作也脱不了干系。毕竟。物以稀为贵。傅斯岸眉廓微沉。等苏越的视频挂断,男人就直接对助理道。“接助理b组,让他们立刻分出一队去查画家牧草的消息。”“是,boss。”助理b组专门负责探查消息,他们执行任务的速度也会格外迅速。傅斯岸吩咐完指令,又处理过几封紧急邮件,就起身走出了书房。他走到客厅,正好看到坐在落地窗边,面色有些怔然的少年。傅斯岸走了过去,问。“怎么了?”窗边的舒白秋回神,抬头看了过来。今天的天气很晴朗,温煦的日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却似乎并没有给少年添上多少暖色。“先生。”舒白秋应了一声,嗓音微微有些低涩。他说:“我刚刚把彩石轩的藏品看完了。”“……”傅斯岸沉默了一瞬。似是没料想会是这个回答。舒白秋并不知道,他的样子看起来还像是在被刚刚的贺礼所影响。而少年开口,却已经在专注地向先生解释。“我找出了之前舒雨巷的藏品。”“而且我发现,这里面,应该已经有赝品了。”“……赝品?”傅斯岸微一皱眉。“你从线上图片里发现的吗?”舒白秋点头:“对。”“虽然只是照片,不过还是能看出一些问题。”“最明显的就是外表色。”尽管数字化还原的过程一定会带来数据损失,藏品的真伪也很难单凭一些静态画面来辨认。毕竟屏幕的不同,就会影响色相的呈现。不同光线之下,色彩也会有多种迥异的变化。但一个作品的色彩关系是固定的。“照片上,藏品的外表色块会同步发生变化,主色调变暗,点缀的部分也应该一样。”舒白秋拿出了平板,把自己发现的赝品示意给傅斯岸。“但我标记过的这三个藏品,它们的变化并不同步,点缀部分也没有出现更明显的自然损耗。”“这只能说明,它们已经是仿造品了。”傅斯岸顿了顿,才道:“好。”他知道舒白秋对雕工很敏锐,但没想到少年对着损失过细节的静态图片,都能靠色调变化寻出端倪。傅斯岸并非是艺术从业者,也从未涉足过相关领域。但他却已经足够直白地感受到了眼前少年这天赐一般的卓绝色感。就像是之前,傅斯岸手上的一道浅浅痕迹,都曾被舒白秋第一时间发现。这种对色彩和光影的绝对敏感。绝非是普通人所能奢望触及的边线。而这种天赋能力,也更让傅斯岸预感到了什么。等舒白秋讲完那三个藏品的其他疑似仿造的细节,傅斯岸就将平板接了过去。“我会让人重点查这三件。”男人看着他,道。“今天你看的时间不短,手还有伤,去外面透透气,歇一下眼睛。”舒白秋也乖乖应了声。在傅先生的要求下,他换上了蓬松遮风的厚外套,穿得很暖和,去了室外。落地窗外不远处就是山庄内的野湖,湖边空气清新,视野极好。今天又有这么晴朗的日光,很适合晒太阳。而助理b组的效率的确很高,下午,傅斯岸就拿到了初步整理好的信息。牧草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国画大师。将其称为天才,一点都不为过。他最擅长工笔画,工笔讲求精细严整,以形写神。而牧草最出名的,却是他的没骨工笔画。“骨”指的是墨线,没骨画法便是不用墨线勾勒轮廓,直接以色块作画的方式。虽然没有线条外廓,没骨画却对轮廓把握的要求更高,而且需要极强的色彩感知与把控能力。牧草的用色极为精湛,也尤为惊艳。通过目前流传出的作品来看,牧草早年前的笔锋尚有稚嫩,却毫无匠气,灵动逼人。而他后期的成熟作品用色风格极为鲜明,更是自创了独特的工笔没骨法。被业内公认为“牧草笔法”。这种天赋异禀、惊才卓绝的笔力与色感……傅斯岸将屏幕中资料翻到下一页。那明晃晃的文字,也终于坐实了他的猜测。牧草,本名舒沐之。——他是舒白秋的父亲。意识到这个事实,傅斯岸的第一反应却并非是为天赋传承的慨叹。他的心反而微微地沉落了下来。天才。难能一遇、不世出的天才。牧草的画作如此出名,他本人却信息寥寥,知之者甚少。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算常见。如果不是傅斯岸有了猜测,让助理b组循着相关方向去查探,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出端倪。这或许是因为舒白秋的父亲自己行事低调,并不想宣扬。但其中也绝对少不了那些拥有他画作之人的助力。拥有者同样不想承认其笔名是本人,因为他们获取画作的方式,十有八九是来路不正。而假如事情一旦被公开,原作的直系亲属却能依据法律,去争取画作的所属权。所以那些人只会更强烈地想要将牧草与舒沐之本人作切割,打压消息,不予承认。但舒沐之是舒白秋的父亲。舒白秋出生后的前十六年,都与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牧草这一笔名之下所有作品,都已经是高价,即使他早年的习作,也曾被拍出过一平尺六位数的价格。如果他的儿子手里,还有他未曾流入市场的其它画作呢?傅斯岸的眼廓眉梢不由得冷了下来。本就冷峻的男人,周身更透出一种凛然无声的森寒。觊觎舒白秋的贪婪目光,原来从来都不只有翡石奢想的一种。有人觉得舒白秋能赌石,有人以为他手中有舒雨巷的藏品和玉石老料,还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揣测他会不会拥有他父亲的遗作。那些目光交织如刺网,在不断围猎最无辜的少年。傅斯岸抬眼望向窗外,澈亮清朗的室外湖边,正有一个带着绒帽的纤薄身影。日光正好,吃过午餐,舒白秋又去了湖畔。有只橘棕色的幼鹿慢慢靠近,走到了少年的身边。那是庄园里养的山鹿,平时其实不爱近人。此时,那只幼鹿却像是对这位温和柔软的单薄客人充满好奇,主动拱到了舒白秋的面前。湿润的鼻尖轻嗅着,在蹭舒白秋的衣角。舒白秋也在低头看着身前的山鹿。即使幼鹿主动靠近,他也只是专注地看着,并没有不礼貌地伸手去摸碰。显而易见的,少年不愿给这稚嫩的生灵造成惊扰与伤害。温暖的日光落在少年与鹿的身上,如金灿的薄纱,更衬出这一幕光景的惬意与美好。傅斯岸无声蹙眉。那过分漂亮惹眼的小孩,身上却沉甸甸地压垒着四个字——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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