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爸爸的声音。“病死的。”奶奶说。“不,不可能,我查了,您就告诉我吧。”爸爸说。良久地沉默,我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他是自杀的……他自知迟早有那么一天……”奶奶深深叹了一口气。“所以,当年村里和镇上那么多的地他都有染指?”我听到了爸爸有些颤抖的声线。“人已经死了,况且他是你爸爸,你要怎样?拉出来鞭尸?如果……如果没有……你爸爸,你有今天?”奶奶喘着气说。“妈……”爸爸有些急,安抚她说:“儿子不问了,您别激动。”我有些不耐地推门而入,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对于刚才两人那段令我心惊肉跳地对话,我权当没听见。毕竟那是大人之间的纷纷扰扰。奶奶的头发掉光了,我问她:“奶奶你的头发呢?”奶奶说:“年纪大了,总会有点秃顶,只是奶奶秃的很严重。”我又问:“奶奶,你为什么老戴着口罩啊,你的一口金牙都瞧不到了,没法显摆了。”奶奶虚弱地笑了笑,说:“我的乖孙女,你还这么小,怎么带着世俗的味道了。”我不解,问:“世俗味是什么味道?甜吗。”奶奶有些难受地剧烈咳嗽起来,爸爸在一旁赶紧过来扶起她,在她后背垫了个枕头,嘴里不停地说:“妈,别说了……”奶奶摆了摆手,依旧笑着回答我说:“不甜,还有点苦。”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摸着奶奶骨瘦如柴的手,眼泪汪汪地笑着:“奶奶,你怎么这么瘦啊……”奶奶说:“瘦好啊,穿衣好看。”爸爸一脸严肃地坐在病床的另一边,紧紧握住奶奶的另一只手,仿佛很不舍得离开。“何益啊……你与那个白瑜……你放手吧……就……当……当成全我的遗愿……”奶奶深陷的眼窝更加浑浊无神,我有些谎,我想叫出声,奶奶捏着我的手,朝我弱弱地摇摇头。“妈……你给我点时间……”爸爸满脸写满了痛苦与落寞。这两句对话,我听懂了。我恨恨地瞪了爸爸一眼,我恨他对妈妈的无情,我也恨他对奶奶的忤逆。奶奶疲惫地阖上眼,捏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嘴里不停地呢喃:“我的梦梦啊……我的心肝啊……何益啊……我不管你以后找谁,梦梦的地位不能动摇……梦梦啊……亲一下奶奶啊……”我扑过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搂着奶奶的肩膀,拿脸蹭了蹭她的脖子:“奶奶……奶奶……你别睡……”爸爸脸上抽搐着,猛地飞奔出去,发了疯似的喊:“医生!医生!”医生刚到病房,我听到了床边的机器“滴”了一声,显示屏上的那条线被拉平了……那一年深秋,我奶奶永永远远地走了,从此再也没人笑眯眯地喊我梦梦了。而我对她的那点怨恨也随她的离去消散在尘世里。出殡那天,爸爸一身黑西装,面容憔悴不堪,我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茫然地跟着爸爸。他流泪,我也流泪,他下跪,我也跪。我发现,我再一次成了自己讨厌的那个人。在人群中,我看到了白阿姨拉着白若云,我本不想再看,可是白若云哭了,哭的很伤心,不掺杂任何的目的,与我的哭形成了鲜明地对比。只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但是我知道白若云为什么哭。对不起,其实这一年里我最想跟她这么说,但我没有说出口,现实不允许。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正如我奶奶临终前对我爸爸说的那样,虽然他没顺从,我却认了真。白阿姨一身白衣,木然地站在角落里看着我爸爸,不知为何,我觉得她不再好看,可能是她年纪大了么。又过了一个月,那天狂风暴雨,天气很冷,爸爸送我去了学校,白若云却没有来。其实像这种天气,白阿姨都会送她去学校,今天却没有,因为我在车上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小梦,帮我请假,我有事来不了,我是白若云。”我问爸爸,他停下车,点了根烟,冷冷地说:“他继父出了点事,进了局子,她跟她妈去探望了。”我露出一个比他还冷的笑:“你也知道她还有个继父?”爸爸闻言顿了顿,狠狠吸了一口烟:“那又如何!”“她继父进了局子,是你干的吧。”我掏出手机又看了看,爸爸依旧没出声,我转过头盯着他的脸。“大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爸爸不耐烦地掐灭了烟。“你别忘了奶奶说的话。”我说。“人死如灯灭,你不懂。”爸爸拿出伞,打开了车门,说:“去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