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做叔叔的藩王……还真将这座属于自己侄儿的皇宫当作王府的后花园了。
“……见过三王殿下。”
她的心思纷纷杂杂,待踏入亭榭时便被摒弃得干干净净,一张素净的脸上只余下胆怯,是凭谁都看不破的完美无瑕。
“郡主不必多礼,”三王笑容可掬对她点头,瞧着十分蔼然可亲,“快快请坐。”
她称谢后落座、与他隔了一个位子,对方见状笑意更浓,调侃着问:“郡主如此拘谨,莫非是将本王看作了什么洪水猛兽?”
说着便自发起身向她挪近了,一边亲自替她斟酒一边轻声道:“其实不必如此生分……郡主难道忘了,当初你我在绾城、可是有过一段前缘的……”
年逾四十的男子大腹便便、凑近时口鼻呼出的气都是腥臭的,姜岁晏微微别开脸去,眼前浮现的则是数月前绾城被破的光景。
世人只知她是女儿身,却不知因在母后诞下弟弟阿鲤前父皇膝下一直无子、是以始终将她当作男儿教养——她三岁识字、五岁习文,八岁通读四书五经、十岁邃晓七谋八略,跟随父皇学习政务十余载,终在十五岁那年暗中接管千机府下朱雀、玄武二殿,乃是大昭国中有实无名的半壁之主。
平康十二年燕凉两国对昭宣战、几月过后南楚亦加入战局,她日夜筹谋呕心沥血才在当世最为强盛的三国合围下苦苦支撑了一年之久,为御强敌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亲赴绾城前线督战——可那时大昭已是强弩之末,主司财货的白虎殿在后方早已无力再为大军筹措钱粮,她知一切已入死路、便将左右玄武殿精锐遣回庐州护送父皇母后弃城南逃。
也就是在那段日子大燕的军队撞破了绾城的城门——那里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又有她坐镇中军主持大局,燕人久攻不下自然恼怒,破城后便屠城泄愤。
她记得十分清楚,霜序之时天阴如晦、凛冽的秋风吹起满地肃杀,她的眼前渐渐只剩一片赤红,鲜血的腥气直至今日仍弥漫在她的梦里——领军之将便是眼前的三王,他比五王先入城一步、两人便为争夺首功在城中摆起了一场“丹红宴”,一夜为限、杀人多者为胜,即便是已然投降的俘虏、即便是手无寸铁的妇孺,皆不能幸免。
他们大笑着抽刀挥剑、像割稻草一样砍下一个又一个昭人的头颅,身旁的士兵亢奋地高声叫好、谄媚的奴仆体贴地为他们一一计数,待到天明时分这场毫无意义的胜负才终于揭晓,是三王胜了,杀了共计两百四十六人、比五王多出不过三人。
他是得胜的将军,带着满身昭人的鲜血摇摇晃晃走到她面前,大昭飞扬的皇旗已在连月的战事中变得残破,他却连这一点可怜的念想也不想给亡国的人们留下,粗硕的大手握住摇摇欲坠的旗杆,一个猛烈的用力——
咔嚓。
……断成两截。
“绾城之中惊鸿一瞥,从此本王便对郡主魂牵梦绕……”此刻谢璠仍纠缠不休地在她耳边说着,脸上的笑容与当日染血的猖狂别无二致,“只不知郡主可愿纡尊降贵,从此长伴本王身边红袖添香?”
他口中说着“纡尊降贵”,可实际眼中的轻慢狭邪却不加遮掩,姜岁晏丝毫感觉不到羞辱、一切心力都被用来强压住刻骨的仇恨与憎恶。
“王爷说笑了……”她的眼睑微微垂下,遮蔽难以化解的冷厉杀意,“断梗浮萍岂可由心自专?不过全凭他人安排罢了……”
“陛下金口玉言已许诺可由郡主‘自行抉择’,你的心意又如何不紧要?”谢璠继续贴近步步紧逼,似对她的示弱喜欢得紧,“还是郡主已然心有所属,如此推诿只为搪塞本王?”
疑问淬着毒药,一切凶狠都被藏在状似亲善的表皮之下,姜岁晏并未抬眼,只听对方继续在自己耳边道:“你若是聪明人便该看得明白,如今大燕要得起你的人只有三个——本王,陛下,还有老五。”
“老五性急好胜,原本对你也是势在必得,可惜如今他帐下之人惹上了麻烦,便无法再开口向陛下讨要你……”
“——那么你呢?”
“是要做本王的侧妃?……还是,陛下的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