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便起身走向一旁,取了纸笔,随后寥寥几笔,好似信手勾勒,却都有迹可循,不多时,一个风度翩翩的人物形态便跃然纸上了——青衣长衫,神色疏离淡漠,隐隐有出尘之意,见之令人忘俗,眼神却是凌厉的很,箭矢一般,直射过来,仿佛能够透过纸张直直看进人的心里。
高手之间互有气场,严风俞想起方才的遭遇,撂下笔,“这人也不简单,姑姑下回若是遇见了,须得小心应付。”
语毕,他便起身准备离开,却在这个时候被红绡叫住——红绡叫住了他,又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那副画——她的表情仍是平平淡淡的,与往日里似乎并无差别,严风俞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这张脸上出现的一丝极小的裂缝,虽然极小,可一想到这女人平日里冷淡疏离,却在谈笑间杀人于无形的模样,严风俞莫名觉得她此刻必然是心神遽震的。
一时心念电转,他想:这位……该不会是旧情人吧?算算年纪,私生子也不是不可能。
便道:“姑姑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想来这人也是受人雇佣,与我们本就干系不大。”
谁知红绡竟然摇了摇头,“他可看不上那些个身外之物,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动的。”
“他?”严风俞复又坐下,“他是谁?”
“沈郁霖。”
“沈郁霖?”严风俞咂摸这个名字,不多时他便想起来了,“落霞山庄的那个?”
“不错。”红绡点头,“当年落霞山庄繁荣极盛,天下人无一不向往,无一不推崇,更有无数英雄豪杰上门愿拜当时的老庄主齐尚远为师,齐尚远却只收了四人,这四人便是后来名震天下落霞山庄四大护法,这其中之一,便是有着天下第一术师之称的沈郁霖。”
严风俞这才想起来。
也不怪他不清楚,当年的落霞山庄虽然繁盛至极,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的老庄主担任武林盟主之后,立下的两不管誓言更是家喻户晓。
——庙堂之事不管,民生之事不管。
虽说有人不解,说他不够仁义,毕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怎么到他这里,竟然两者都不管?这还算什么武林大侠?这样的人怎么能担任武林盟主?
但也有人说他活的明白,拎得清轻重,毕竟生于乱世,长于草莽,能保一方安虞已是难能可贵,况且贪多嚼不烂,兼得的后果可能是最后什么都剩不下。
只可惜,这人老了老了,便忘了自己当初的坚持了。
十六年前,落霞山庄与本朝自开朝以来最大的一桩谋反案扯上了干系。
那落霞山庄再厉害,再昌盛,毕竟一介江湖门派,武功再高不过寥寥千余人,自然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那日乌云蔽日,天光暗淡,几万大军玄铁大军乌压压重重包围下,落霞山庄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无一幸免,统统被杀,血水被倾盆而下的暴雨冲刷,就连那洞庭湖的湖水都被染红了。
打那以后,江湖上便再没了落霞山庄的名号,一个盛极一时的门派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陨落了,经此一役,江湖上其他的大小门派也都纷纷地夹起了尾巴做人,再不敢跟朝廷作对了。
只是其他门客自顾自逃命也就罢了,没想到这沈郁霖竟也丝毫不顾念师门情谊,不顾念主家的死活,径自逃了出来,还大隐隐于市,躲藏在临州城高门大户的家里,甚至给别人当起了打手,真叫严风俞无语以对。
“所以这赤火蝶也是出自他之手?”严风俞想了想,道。
“兴许吧。”红绡道,“起初我听你描述这赤火蝶,便觉得这蝴蝶除了能够闻香识人外,与二十多年前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赤霞蝶颇为相似。”
“赤霞蝶?”
“是。”红绡点头,“这赤霞蝶便是由沈郁霖亲手炼制,毒性剧烈,不仅一触即死,就连百米之内都不能近人。
但若如你所说,这赤火蝶毒性似乎小了许多,甚至还能闻香识人,所以我才犹豫了,想着是不是有人模仿了他。
只是,你画上的这个人,除了他,再没旁人了。”
话音一转,红绡又问,“所以这人,你打算怎么办?”
言下之意,这人是该留,还是该杀?
“还能怎么办?”严风俞却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他若不来惹我,我与他便是进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毕竟我严某人可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怀里人光滑的肌肤,被热气熏红的小脸又软又暖,严风俞一个不留神,那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径自钻进了被子里,捻起一小粒……
这时候,熟睡的人似有所查,不满地“唔”了一声,严风俞可不想在这个时候人弄醒,依依不舍地把手拿出来,又勾了一缕情丝,捻在指尖细细把玩。
红绡故作看不到,喝一口茶道:“这还真是严护卫的作风。”
严风俞笑而不答,看一眼乱糟糟的屋子,站起身,“这儿就交给你了。”
转身抱起祁云岚,把他扛到肩上。
“再不走这小东西就要醒了,若是被这一屋子的景象吓着,把我当做了坏人,再不肯喊我风哥,那可就不好了。”
言罢,他哈哈一笑,转身走向窗边——红绡红唇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目送他离开,却在这时极其敏锐地捕捉上床榻之上的细微动静。
然而,不等她出手,严风俞的飞镖已经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飞射出去——但闻一声闷在喉咙里的呜咽痛呼,那青楼小倌秦楚公子再不敢躲藏,忍着遍体鳞伤,跌跌爬爬地滚下床来,瑟缩在地上哆嗦着求饶:“我什么都没听到,别杀我,别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