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劝我退出?”南衡虽是玩笑的口气,话里的意思却又深又冷。他深邃的目光看向虞愔,看定她:“那你呢?你劝我卸任趋避,你又为何来闯这危机四伏的西府,不避汤火?”
明知故问。
虞氏式微,从昔日煊赫的明堂到如今见不得光的暗巷,她自然,是入朝作兄长重建玄苍军的一双眼、一面墙。
以免虞臻残缺之躯苦苦支撑,到头来,还是将鲜血和心计尽付东流。
这样一想,她自己倒成了身在局中、而又故作隔岸观火之态了。
果然闻南衡撂下一句:“你若知我,当明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退却的。我若退,只会叫紫极殿那位得鱼忘筌。”
末了他眯起眼,意味深长地逡巡虞愔:“你我在庙堂里皆举目无亲,我在枢密院,还可关照你一二。虞姑娘,怎么就那么排斥本官呢?”
他说着伸出手要去捉虞愔的手腕,被她躲开了。
他只碰到一片清凉滑软的袖袂。
南衡说:“虞姑娘天生体寒,莫非心也是冰做的?油盐不进,薄幸寡恩,分不清谁对你好,谁对你坏。还是说——”
他深邃笑意里勾起玩味:“这其实是你欲擒故纵的伎俩。你担心我,不忍见我终有一日殒身于明枪暗箭之下?”
虞愔没有答话,船楼内静了一剎,江面上,画舫游船里的莺声燕语、酒酣笑闹纷至沓来。
夜分潮复,橹声相轧,而秦淮河烟波如梦,长夜无极。
南衡起身,往屏外走:“夜深了,安置罢。”
虞愔亦起身:“你身上有伤,你睡在这里,我去外间。”
南衡回眸淡笑,他的长发已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吹干,疏淡眉目、玉白衣衫,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刚遭受过几乎致命的刀伤。
他这个人,一贯将伤口掩藏的天衣无缝。
“正是因为伤在肩胁,躺着反倒受苦。我到外间圈椅里坐着,还能好受些。”
他淡淡说着,人已转出了屏风。潇潇摹绘的山水图景里映入一个修长的墨影,仿似他已纵览山河。
少顷,将山河遗落于身后,人已向忘机处去了。
忘境犹易,忘心至难。
*
船在十里秦淮的漫漫江水上漂浮了一夜,清晨晨光熹微,天际现鱼腹之乳白。流云若纹锦,初霞蒸雯蔚,霭霭烟波上,依稀传来清越的棹歌。
山重水复(四)
虞愔睁开眼,见被衾上又搭了一件男子的轻裘,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掀幔起身,双足落地时感到船板不再晃荡。走到外面一看,船泊在南浦,渡口外是凑集奔走的人群,人声如沸,入眼又是繁华的建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