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失陪。”叶微尘朝穆天点了点头,扶着盛危言走掉了。
“可惜名草有主了啊。”穆天看着两人的背影,吹了个口哨。
晚上九点,盛危言穿着睡衣在床上涂一本涂色本,她左手握着五只彩铅,右手正握着黑色。摊开的画页上,是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小松鼠沿着树干往上爬,猫头鹰栖息在树枝上,原本生机勃勃的画面却黯淡压抑,只因它们都被着上了棕色,褐色,灰色,血色这样阴沉沉的色彩。
床往下一陷,叶微尘隔着床上书桌坐在了对面。
“是你小时候的朋友,”他一边看她涂色一边解释,“以前你被你父亲送去学礼仪的时候,和她一个班。说朋友好像有点不妥当,你们其实是死对头,经常互相追杀的那种。”
盛危言停下了右手的动作,看着叶微尘,而后,摇了摇头。
叶微尘摸摸她的脑袋,笑了笑,“没印象也没关系。”
盛危言继续低下头涂色,彩铅和画页摩擦的声音像是一场落雨,下得令人心安,忽然雨声中断了,叶微尘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然后把她左手的五只彩铅抽走放回去,另取了五只彩铅放在她手心,“除了那些颜色,还有天青、湖蓝、橘黄、玫瑰红、象牙白,危言,还有这些颜色啊。”
盛危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放下右手的那支黑色,选了一支橘黄色,慢慢地涂起来。
雨声又在《秘密花园》的纸页上漫开来。
“我只是感觉,”伊以绕出手腕上的一圈毛线,对对面的老奶奶说,“大家都有很多秘密的样子。”
老奶奶织着毛线,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一个月前,我和两个朋友一起出去玩来着,其中的那个男生,我和他初一就认识了,那个时候他是个小胖子,总是在吃东西,女生们都嫌弃他。我觉得他很可怜,就主动去和他交朋友。我们从初一到高三,也一直保持着很亲密的友谊,但是,上周一起去玩的时候,他当着我的面开枪,并且说话的时候一副大人的样子,说实话,我很吃惊,不知道看上去白白净净的他居然会用枪,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是认识我之前还是认识我之后?而且,也不知道他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虽然知道一个人一定会有不同的语气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慌张,会觉得手足无措。”
“这样就手足无措了吗?”老奶奶笑起来,“伊以你还真是小孩子啊。”
伊以也笑了一下,“就知道说出来会被人笑话。”
“不过,怎么会想到对我这个萍水相逢的老太婆说出这些事?”老奶奶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伊以。
“因为,”伊以扭了扭脖子,很轻松地说,“我好像没有可以说出这些话的人。我妈妈因为某些原因并不是很喜欢我,爸爸从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没有亲戚也没有兄弟姐妹,好像我和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凭空多出来的两个人。不对,”她垂下了缠着毛线举在空中的手,说,“更准确的感觉是,好像我是这个世界上凭空多出来的那一个人,除了身份证好像就没有人可以认证我。被介绍的时候,不会被人说这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的孙女这是我的侄女这是我的姐姐我的妹妹,”她的语速到后面越来越快,到尾却忽然一下子收住了,接着很慢地说,“就只会说,这是伊以。”
“现在的孩子,”老奶奶扯了扯挂在她和伊以之间的那根毛线,伊以紧接着把手抬起来,老奶奶继续织着手里的活计,“产生孤独的理由是越来越千奇百怪了。这难道就是独生子女的悲哀吗?因为是一个人所以会觉得无法被认证?”
伊以吸了吸气,笑了笑,“就知道说出来会被奶奶您笑话。”
一如前几次不请自来的拜访,穆天在叶微尘的陪同下走进长汀,已经进入十一月,穆天穿着一件高领的长毛衣,过膝的长靴,走起路来威风凛凛,她仰起脸来问叶微尘,“她还是想不起来吗?”
叶微尘摇了摇头,“老样子。”
穆天站住,抱着胳膊歪着脑袋说,“这样的感觉很难受吧?不管坚持多久一点起色都没有,很无望啊。我才来了一个月就不耐烦了,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你很喜欢她吗?”
“我并没有一定要她想起来,反正大多数人也不记得他们九岁以前发生了什么,记得的无非也是些千篇一律的内容,和幼稚园小朋友打架,迷恋高年级的学长,不听父母的话偷偷地爬树下河,这些我都可以讲给危言听。”
“才不是呢。”穆天嘟起嘴,“盛危言才不是那样的普通生物!你可不知道当年她在同龄人中有多风光,长得好看脾气还大,孩子王一个,又是住在长汀里的贵小姐,简直就是我们那帮女生的大姐大。曾经包场请我们看了黑道电影后还带我们溜门撬锁来练手呢,也最爱鼓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有段时间迷恋上维多利亚风的宫廷小裙子,非要我们淑女班的所有女生陪着她一起穿,就是有裙撑的那种,蓬蓬的像朵蘑菇,我们全班女生穿着这样的裙子在那栋小洋楼的楼道里追来逐去,密斯梁怎么喊都喊不停,只得郁闷地敲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