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吗?”林瑾晨说。
“没什么。”伊以低头把袖子一圈一圈地放了下来,
“真的?”
“嗯。”
“那就好。”林瑾晨转身离开。
“瑾晨,”伊以忽然抬头叫住了那个背影,“别告诉你哥哥。”
那个背影停下,三秒后又转过来,看着伊以嘴角翘起露出一点抓到人小把柄的笑,“所以还是有事。你不会是杀人了吧?满身是血的样子真的很像从案发现场逃回来的哎。”
他们目光相接,对视几秒后伊以笑出声来,“开什么玩笑啊,当然不是。”她用手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刘海,偏头看着天空的方向。
林瑾晨浅浅地笑了一下,那是一个不该在小孩子面上出现的笑容,太凉了。
不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不会反复想起那个人被子弹打在地上时狠狠地用目光揪着你的一双眼睛,那股狠劲和阴气好像是要把你一起拽到地狱去。你也不会笑到一半的时候像心肌梗塞似的突然停住,望着一片空白却如同看见了鬼魂。我每天上学放学开心时咧嘴不开心时皱眉,然而我的身后总是有那么一个东西,抓住我的脚踝,拖得我步履沉沉。
因为我,杀过人。
这是发生在长汀十七年的一件事,知道它的人很少。现在那个老的已经死了,于是只剩下那个活在世间的小的独自承受。
是一个晚上,东京的夜色斑斓迷离,灯光像一张又一张贴在城市皮肤上的五彩糖纸,还散发着淡淡的甜味。九岁的孩子和父亲从电影院出来,在路边的小店买了章鱼小丸子,一边吃一边说说笑笑。
东京的大道上,有路灯有摄像头有交警有车流人群,很吵闹也很安全。孩子突然心血来潮地决定,要和父亲走那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回家,刚刚吃完章鱼小丸子的孩子一边回味嘴里的美味一边指着天上的月亮说,“这样的月亮在没人的地方一定更好看。”
父亲摸摸孩子的脑袋,揶揄着,“瑾晨这个年纪就学会浪漫了啊,真该让你那个不开窍的哥哥学学你,十七岁了还不知道恋爱这回事,说不出去真不像我的儿子。”
孩子和父亲走了小巷,整个巷子里就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月亮被云层隐去,只剩下远处照过来的灯光,周遭变得朦胧昏暗,孩子抓紧了父亲的手,父亲也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怕,有爸爸。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那个黑影从斜刺里冲出来,一抬手用胳膊肘击在孩子的额头,把他撞昏在地上,他的目标是父亲,他也是父亲,所以并不想沾上孩子的血,杀了这个大目标他就金盆洗手不干了,领完丰厚的佣金带着老婆孩子移民过逍遥日子去,移民手续已经办下来了,儿子的学校也找好了,老婆也跟她的姐妹团得意洋洋地告好了别,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了。他用胳膊勒住了目标的脖子,渐渐收紧,他的口袋里有枪,但是他还不想用枪声招来东京的警察,雇主也说了,一次性解决最好别留麻烦。目标呼吸粗重,气息就喷在他的左脸,他觉得这声音那么美妙,如同天籁,目标的呼吸逐渐弱下去,慢下去,成了,成了,就要成了!可是这个时候那个倒在地上的孩子醒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腿,想把他拖开,他一脚把孩子踢开,父亲趁这个时候得到了喘息机会,蓄积力量一抬胳膊击在了他的胸膛,他吃痛朝后退了几步,目标逃开,他缠上去,和目标扭打在一起。目标并不像他那么专业,很快就再度被他钳制,这次只要再用力三十秒目标必死无疑。他像个疯人院患者,在心里数着秒的倒计时,十、九、八、七
他好像已经看见自己搂着老婆孩子逍遥异国他乡的美满画面了。
数到三。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胸口,他松开目标摔在地上,接着第二枪,第三枪,对方把他的胸口当成了靶子。
是那个孩子,站在不远处,他口袋里的枪在和目标缠斗的时候摔了出去,被孩子捡到了。在他想勒死目标的这二十七秒里,孩子一直在瞄准。
他倒在地上,看着那个孩子,那是个清秀的孩子,眉目如诗行,他还一直保持着开枪的姿势,好像持枪的胳膊已经放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月亮又出来了,他倒在地上,看着东京的天空,真好看,像是温柔的梦乡。又笑了,终究是大意了。老虎的儿子也是老虎啊,即使是头未成年的幼虎,也足够咬死兔子了。是的,他不是鹰狼虎豹,不是一切有力的凶残的,他只是只兔子,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处处钻空子,在杀手界混到了高位,人家也愿意重金请他。可是兔子终究是兔子,穿上铠甲也只会把自己给压垮,遇上老虎,只有送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