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想了想,朝旁边让了让“那女施主请随我到客室,我去跟师叔通传一声。”“谢啦”桃夭一步跨进了门槛。鹿门寺算一座大庙了,纵然天降大雨,狂风四起,庙里也透着一股雷打不动的安稳,没有香客,只有些僧人在廊下行走,湿凉的空气里氤着淡淡的香火气。桃夭问那小和尚“小师父,你家方丈跟谁商量要事啊,要紧到把整个鹿门寺都暂闭了”“也不是这几日才暂闭的,入夏之后,天气越发恶劣了,暴雨不停,好几处地方被泥流冲垮了,两个樵夫运气不好,被埋了。打从那时起,方丈就下令闭门谢客了,就是不想再有香客往山里来,平白遭了祸事。”小和尚直摇头,“我听师兄说,这几日方丈正和空明真人以及附近村镇的乡绅们一同商议解决之道呢。”桃夭压低声音道“真有妖”小和尚挠头“我也不知啊,外头的人说鹿门山下镇压了一只会闹水的妖怪,也有师兄弟们说是山中风水有异。”桃夭眼珠一转“这样啊我一路上都听闻空明真人的威名,他真有通天彻地呼风唤雨的本事能带我去瞅瞅么”“我哪敢随便带人去围观方丈跟他的贵客呀。”小和尚停下,推开一间布置简单,只得一张桌子几个蒲团的屋子,“女施主在这里稍等,我去请觉悔师叔过来。”“有劳了。”桃夭目送他离开。她没有进屋,站在屋檐下,雨水自瓦上淌下,已不能用“仿若溪流”这样的词句来形容,眼前简直就是一片密集的雨墙。真是许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了,长此下去,鹿门山必然沦为泽国,万物不生。她怔怔地看着这漫天漫地的风雨,深吸了口气。有妖么有。风雨里,有妖气飘浮,淡淡的。佛门清净地,历来为妖物所忌惮,偏有妖大胆到连佛祖都不怕正想着,身旁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桃夭转过头,走廊另一端,有人坐了轮椅,缓缓朝她这边来。年近四旬的和尚,裹着土黄的僧袍,面目和祥,老远地见了她,便露出了笑脸。狂风吹过,僧袍摇动,本该放着双腿的地方空空如也。“桃夭,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和尚停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桃夭笑笑“你变化挺大的,居然当起了和尚。”“我怕你不来。”他说。“本不打算来。”桃夭耸耸肩,“顺路而已。”“不是顺路吧。”和尚微笑,“是为了我那句若不及时赶来,只恐我旧疾复发吧”桃夭不置可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面色红润,中气十足,除了少一双腿,并不像旧疾复发的模样。”和尚看着眼前密集的雨水“鹿门山如今这番模样,你不认为与我有关”桃夭没说话。和尚摇头一笑“进来坐吧,你不是来替我诊病的么。”客室的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屋子里很快亮起了烛光,淡淡的檀香从窗缝里飘出来,窗户上投着他们的身影久未谋面的大夫与病人,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化蛇3只燃了一盏油灯的室内,六人围坐一堂,六张脸孔在跳跃的光线里明明暗暗,严峻得像六尊石像,摆在几上的茶水老早便凉了,也不见谁喝一口,身后的木案上香烟袅袅,只有被供奉的佛像神态安详,无悲无喜。“阿弥陀佛。”老方丈眉头紧锁,“想我鹿门寺香火千年,不曾想竟藏了个祸害生灵的妖孽,老衲身为方丈也未得察觉,实在愧对苍生。”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年近六旬,麻衣布履,两鬓飞霜,用一枚玉簪束起的发髻一丝不乱,眼角唇边的纹路深得像用刀刻进去似的,比起虚无缥缈的仙风道骨之气,他的眼中更多的是历尽沧桑看透俗世之后的沉着老练。另外四个乡绅打扮的中年男子则没那么淡定了,眼中一直有深深的恐惧,但又努力压制着以免失态。此刻他们最大的后悔,应该就是对一件事的怀疑,不该说“若非亲眼所见,断不敢相信”这句话。事实上,作为附近几个村镇的头面人物,他们对空明真人的信任与仰慕从几年前便开始下降了。也许他真有超越常人的本事,能招雨能救人,但那是从前了,他始终是个凡人,衰老会逐渐带走他拥有的一切,黯淡他在众人眼中的光环。尤其这两年,鹿门山里诡异天气的破坏力越来越大,纵然他还是住在山中的草庐里,纵然他还是说只要有他在鹿门山就可安然无恙,但是,大家需要的不是口号,而是实在的结果。慢慢地,“有事就找空明真人”这样的念头淡下去了,往鹿门山来拜访他的人也渐渐稀少了,甚至有些年轻气盛的同道中人放出了“他不过是个欺世盗名夸大其词的江湖骗子”之类的狠话。总之,鹿门山的“病”,他空明真人已经束手无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