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将锦帕搭上木架,转身来一面替他整理衣襟一面回道:“回戚公子,城主大人一早便出门了,暂时不在府上。大人离时有吩咐,昨夜戚公子醉得厉害,今天便多歇息。若公子想透透气,可以到后院走走。我们小姐常去那里,许是能见上。”
想来这后院定然去不得了。
梳洗后丫鬟又端来膳食,他简单吃过便离府上街去了。
白项城与络泽城并无太多不同,倘若真要细说起来,便是络泽城中街巷的摊贩要多不少。白项城便是连卖包子的小摊都没有,虽说街上规整干净令人心中愉悦,却难免少了一丝烟火气。
他挨家挨户瞧过商贩里头卖的物什,琢磨着许是该给莫须有带件礼物。便当做……定情信物太唐突,不好不好。见面礼亦是过时不候了,那人未必会信。救下亭文的谢礼?许是太随意。他横竖想不出好的由头便就此作罢,决意买了再说。
挑来挑去他选中一间纸铺,入内听得掌柜介绍便觉此物甚好,遂选定纸质与尺寸扎线做成册,付过银两心满意足而去。送礼的说辞此番已然想好——亭文亭常若有错处,便以此手本记下,回家后爹娘自会训斥。
便只得委屈二位弟弟受些苦了。
又闲逛少时,见天色不早许是孙城主已回府,这般念想着,戚亭涵也回到孙府打算今夜便与孙城主提退亲一事,明日一早方可启程往络泽城。
只是他满腹盘算刚入孙府便被下仆请去前堂。他入堂一看,当下便愣住。
“爹?!”
堂上之人正是快马加鞭赶来的戚城主。他留书中有言,此回前去白项城是为退亲,戚城主读信后自然不会让他胡来,遂带上身边副将连夜到了白项城。
得知退亲之言尚未被提起,戚城主虽有愠怒也不好太过张扬,不过冷眼瞥过神色惊诧的戚亭涵道:“胡闹够了便跟我回去。”
“我并非胡闹。”戚亭涵不肯退让半步。以往尚且无所谓乃是因为心上无人,便觉此生迎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亦是再好不过。然他此时心上已有了旁人,再娶孙家小姐便是害人害已。
从戚城主口中听得作假的借口,不知实情的孙城主便从旁和颜劝道:“亭涵吶,便是与爹娘吵架也不该独自离家乱跑。叫爹娘担心不说,可更是不孝啊。”
戚亭涵上前一步对孙城主躬身行礼道:“实不相瞒,小侄此番前来——”
“戚亭涵!”戚城主立刻高声呵斥将他打断了去。
戚亭涵顾不得其他,只知若是此时不说许是再无机会,遂又急道来:“我想——”他话至一半便遭戚城主扬手重重掌掴,啪!眼里顿时冒出金光来。
孙城主见状立即上前将戚亭涵护下,又叫来管家领他下去,这才端起茶杯至戚城主面前道:“亲家息怒,亭涵小不懂事,早晚会明白父辈的苦心。”
戚城主接下茶,却不知该如何说与孙城主听。
且说那戚亭涵被下仆领出前堂正往西院走,便巧叫孙小姐遇见。孙小姐见他面有红印遂问起缘由,听下仆谨慎低声道来方才所见后便遣他下去,请了戚亭涵往后院。
后院有凉亭,前簇花圃后临池,虽是清净之地但又莫名使人烦闷。戚亭涵抬眼看向成片的姹紫嫣红并未觉得美,不禁将其与净玉玦院中的野花相较起来,末了轻声叹了口气。
孙小姐听得,不动声色细瞧他片刻,便吩咐丫鬟去端冰镇的解暑汤来。丫鬟不敢有怠慢,提裙小跑上东厨吩咐了,不多久便领着端盘子的丫鬟过来。
“尝尝这个,炎炎夏日里喝上一碗最是舒坦了。”孙小姐将碗往戚亭涵面前推了推,见他不肯动勺子又道,“我爹总是不许我做许多事,而我娘呢又总是逼着我做许多事。我时常会想起儿时的不痛快,但心境却全然不同了。爹娘所言所做之事,定然都有道理,儿女岂能不听呢。”
旁的事倒也罢了,可唯独这一件他只想由得自己做主。戚亭涵皱眉不应,也未动得那碗解暑汤。
便听孙小姐也是轻声叹了,双手捧住脸颊靠在桌上歪头看他,又道:“话虽如此说了,我却是多少能明白你此时心境。只因我是女儿家,便只得整日足不出户待嫁闺中,连白项城的城门都未出过。我此生所行最远之地,恐是只有络泽城了。”
听过此番话,戚亭涵终于肯抬头正眼见她,问道:“你从未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自然是想过。天高任鸟飞,我又为何不能如鸟一般离开这高墙深院呢。”孙小姐放下双臂转头看一眼亭外晴空,“谁叫我是女儿家,只能等着嫁个如意郎君。”她言及此恍然想到二人乃是下月便成亲的新人,立即红了脸慌张辩解,“爹刚提起这桩婚事的时候,我、我亦是反对过,嫁与素未蒙面之人难免会心生不安。幸好……幸好你……”
戚亭涵只听得孙小姐那句“亦是反对过”,对其少女怀春的模样丝毫未有察觉,当下安心许多,道:“终身祸福同享白首偕老之人,自然应是相互倾慕才好。”
“倾……”孙小姐惊讶捂住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若、若是能与戚……倾慕之人成、成亲,自然最好不过……”
戚亭涵总算是舒心露出笑意,道:“幸好孙小姐也有此意。倘若能与心上人共度余生,许是再无比之有幸之事了。”
丫鬟听得掩面窃声笑了,心道是这戚少城主看着处变不惊,倒也是个多情之人。孙小姐听得她笑,回眸娇羞瞪来,这厢低头轻抚心口又道:“娢姝……亦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