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来说话。”
“是。”
待阿全起身后,净玉玦才又问:“好端端的,你怎地又死了?”
“此事说来话长……”阿全犹豫许久,惴惴不安,抬眼见得仙君与仙童皆是盯着自己,这才又开口,“想来凡人诸事也逃不过神仙双眼。我说。”
遂听他细细道来:
那日天尚早,本于满园香中守院,怎料老东家行色匆匆来了,去书房待得半柱香时候又出来,见他在,便吩咐他带上贺礼前来方家村西侧两里外。他自然不敢不答应,便提上物什过来。怎料得,他刚过方家村往此处走来,尚未回神,便已然被偷袭。偷袭的妖物速度极快,眨眼间他便已是魂身分离,英年又早逝了。
阿全叹息着道完,继而又拽住净玉玦衣袂道:“我死后游荡于此,无意听得那吃掉我的妖怪曾言道——待下月初一络泽城中妖气蔓延开时,便先去吃了冯氏一家。还请仙君救救冯家。”
净玉玦皱了下眉,又思及阿全如今落得孤魂野鬼命,也全是他的过错,便只得应承下来:“仙家本不该插手凡人生死,之前破格救你一命已是犯了大忌。但念在你忠诚心善,又因我私欲变得无法投胎,便答应你,保他们不落入妖物口中。”
阿全闻言大喜:“多谢仙君。若能有用得上我阿全之处,任凭您吩咐。”
此番琢磨片刻,净玉玦仔细盘算过,便道:“也罢,我院中尚缺一名苦力,你便跟着我罢。”
遂收了阿全魂魄入掌心,四下找寻可以安放之处,转头见玉子儿头上捆着长绫带,便随手将阿全的魂魄放入其中。
玉子儿忽觉头顶有晃动,抬眼上瞄,却不见得任何,又见仙君大步而去,遂追上前问:“仙君,您当真要留凡人的魂魄在身边么?他在我发带里,我觉得别扭。”
“回去再放他出来。”
仙童不明白,仙君以往于生于死于万物,从不在意,亦不会动任何恻隐之心,便是见得生灵将死于面前,也熟视无睹自离去。怎地眼下越发心肠软了?
净玉玦倒无此烦恼,无情也好善良也罢,不过皆是他一念兴起罢了。他行至枯井旁俯身朝里看,寻思片刻,凝来仙气做出十来只猫,将其统统投入井中,又一招手,以残余妖气结成椅,撩起衣摆飒然坐下。
便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枯井中陡然喷出一柱墨灰妖气直窜天上。十只泛白仙猫萦绕其间,便是搏斗不停,使得妖气频频滴落。净玉玦抬眼见得,正思忖是结障界以遮挡还是吐气成刃将其悉数震碎。便于身后送上一把撑开的伞来,为他挡去全部妖气。
身后男子笑道:“正好赶上。”
净玉玦闻声仰头去看,便见得龙太子正笑,遂问道:“蛮奇七无碍了?”
“活蹦乱跳。”龙太子将伞递给立于旁的玉子儿,让他为仙君撑得伞,又道,“我许久不曾打架,那鼠妖让给我如何?”
此事正合净玉玦心意,又岂有拒绝之理,自然答应:“还请龙太子手下留情,我有话要问它。”
龙太子一笑,扭动脖子活络了全身筋骨,一跃成龙窜入鼠妖身旁,嬉闹似的与之纠缠起来。可那鼠妖也厉害,碰上龙威豪无惧色,反倒愈发凶猛起来。龙太子妖力自然不弱,于同辈中算是妖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偏偏奈何不得那鼠妖,最后竟落了下风。
于旁净玉玦观战许久,不觉皱起眉,心道是龙太子竟拿不下区区鼠妖,实在怪也。他再隔岸观火不得,速速起身飞至龙太子身旁,合力而战。顷刻间,天地为之变色,滚滚雷声来回不止,顺着龙太子的手势落在鼠妖身上。鼠妖仿佛觉不出痛意,只稍顿了行动,便立即又袭来。
此番来回过招不知多少回,鼠妖终于见疲,净玉玦见机送上一脚,将它踹到地上砸出大坑来。玉子儿本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拍手称快便好,哪知鼠妖起身见了他,这厢扑来,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咬。
玉子儿被鼠妖发出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动弹不得,净玉玦亦是来不及赶到,便以十成力气投掷出玉如意敲向鼠妖后背,待它滞待时飞往玉子儿跟前,一把将他扔给了龙太子。
鼠妖匍匐几回,抬头凶狠见得净玉玦,泛出黑雾的双眼却一愣,话不成句道:“师……师……师……父……”
此回倒该净玉玦愣住了,指着自己鼻子问:“你叫我师父?”
鼠妖艰难往前爬来,边爬边道:“我……我……已心……心……悦悦……悦君……君……子……许许……许……多……年……”
龙太子提了玉子儿落地,玉子儿便跑至仙君跟前惊呼道:“仙君,您几时又收了一只鼠妖为徒了?!”
此话净玉玦也想问。他心紧鼠妖突然袭来,推开玉子儿才问:“你唤我师父,可我却不记得收过你为徒。你说说,你几时拜的师?”
“大……大荒……师……师……师悦悦……悦心……”
“大荒……”净玉玦不禁想起收戚家二位少公子为徒时恍然所见之幻象,不觉心生澎湃,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鼠妖眼中有泪,簌簌而落,带了几分哽咽道:“我……我……苍……弥……”
昨夜又生愁人面
黄土之上一望无垠,唯有远处高耸的小小断壁映入眼。他轻步临风而来,扬了青丝与白袍,终至断壁下抬头望去。其上翘脚躺一半大的少年,双臂枕于脑下百无聊赖望着天上浮云,察觉有人前来,不过是眼眸稍有移动便再无动作。
他仍旧立于断壁之下,对那少年高声道:“我初来大荒之禹,打算见见大荒之主。便想过荒主诸多样貌,唯独不曾想过竟是半大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