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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1页)

这日刚过午后,立秋兴高采烈地来到他书案前:“殿下,你看谁来了?”天纵放了奏折,微微着恼:“是谁不经通传就来到此处?你为何不知会一声,怎么当的差?!”书房外便有一个浑厚的嗓音带了笑意,豪爽利落地应道:“殿下恕罪,是臣莽撞无礼。”一听这声音,天纵忙起身走出去,一把将正跪下的男子拉起来:“萧表兄!你何时从北境回的庆都?本宫原本料着你还有日才到。”萧同轩也不客气,站起身来,哈哈笑道:“臣的马脚程快,听闻皇后娘娘身体才好了些,近日又在烦心,臣便赶着进宫探望请安。”天纵知他所指何事,见他毫不避讳,不禁大力去拍他肩膀,玩笑道:“你这是来本宫面前为你萧家的女子吹风造势?”萧氏是于大膺立国之初就存在的显赫世家,世代多有女子嫁入皇室,若说如今的姬氏血脉中有一半混着萧氏的血也不为过。是以,如今皇后想在自己母家萧氏中为天纵挑选属意的正妃人选,而皇帝却有意从端睿太子遗孀的家族中再选一女,两厢争执不下。萧同轩虽未着戎装,仍能看出身形高大魁梧,被天纵拍在肩膀,连晃也不晃一下。他果断摇头,揶揄道:“殿下婚事,哪有臣插嘴的份!再说,殿下自小看大,臣本就从未摸对过您的心思;如今臣更是只知舞刀弄剑,哪知道您这焚香弹琴的七窍玲珑心里、装的是哪家佳人啊?”天纵见他待自己还与从前几无两样,顿觉宽慰,便与他一起在宫道上慢行闲聊起来。立秋与宁星野跟随其后,见天纵难得的神色轻松,都巴不得萧同轩能多留在宫中才好。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门前,天纵心中有事,不由停了脚步。萧同轩不明就里,以为天纵疲累,便开口告辞。天纵却未及时答理,只站在园外,微微侧首朝里张望,忽然问道:“萧表哥,你可曾心仪过谁么?”萧同轩如今虽长期驻守北境,到底是庆都城中长大的世家子弟,并非是个粗糙汉子;见天纵问得突兀,再观他神情,心下倒明白了几分。也不遮掩扭捏,两条剑眉一展,坦然笑道:“年少荒唐,风花雪月,谁不曾有过;若说没有,岂非枉渡此生了。臣与那心仪之人虽是无缘最终相守,但总归轰轰烈烈一场,两人心中都了无遗憾。这份情意放在心里,只当是存了壶酒,日后每逢着艰难时刻,便给自己倒上一杯。”天纵沉吟道:“那人,后来结果如何?可也是如你这般想法?你贵为萧氏嫡子,自然说得轻松。”萧同轩一时语塞,半晌,才又正色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只是殿下比臣更加明白,身为贵子,风光之下亦有无奈之处;但无论地位尊卑,情之一字,对谁都不轻松。当时臣已拼尽全力,那人也知晓臣未曾辜负;两厢坦荡,不管结局如何,即便以后白发斑斑时午夜梦回,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天纵不置可否,默然点头:“原来如此,令人称羡。”萧同轩懂得分寸,即使这位表弟自小与自己亲密交好,如今也已是大膺储君;此时他不敢造次调侃,也不替自家打探口风,只摆手笑道:“哎,昔年旧事,拿来与殿下叙叙闲话、套套近乎罢了,殿下可不能告诉别人。”他言下之意,表明他也不会把天纵方才的问话透露给别人。天纵笑道:“那是自然。你方才提到北境的事情,本宫会及时在父皇面前提醒,只不过如今国库吃紧,要调拨军资给北境,恐怕还得排在西境那事之后。”萧同轩便顺着他话题聊起政事:“说来,听说西南吕氏那边倒安静,并没有急着向朝廷张口讨要钱粮?”天纵微微皱眉:“吕氏屡屡向父皇表示忠心,愿替朝廷分忧。但吕氏绝非安分之辈,只不过他们在西南经营得确实可圈可点。本宫曾亲临南墟,见西南物产颇丰,如今南墟归顺,吕氏必然要将手伸到那里;虽然明知这些,无奈大膺疆土实在广阔,现下本宫又初理政事,鞭长莫及。”萧同轩劝慰道:“区区吕氏、盘踞西南,封地上还有两位郡王坐镇,吕氏不足以成势,殿下勿忧。北境犬戎虽多凶悍,但有萧家驻守,殿下尽可放心。”两人谈得尽兴,待送走萧同轩,已近黄昏。天纵回身走在宫道上,远远瞥一眼巡逻换防的禁卫,心下微动,便停在宫城晴岚河边,盯着河水看了一会,忽然吩咐立秋将自己的琴取来。立秋看看天色将晚,正待劝阻,宁星野及时踢他一下:“殿下好些时日没碰过琴弦了,难得今日兴致好。如今尚是夏季,晚风习习,殿下堂堂储君、又不是盏美人灯儿,吹吹风没什么大不了,快些拿去!”眼见立秋忙不迭地跑走,天纵笑道:“宁星野,你小子如今愈发乖觉了。怎么,上次本宫训斥了你,你从此便只敢顺着本宫的意思了?”宁星野厚着脸皮嘻嘻笑道:“那日是臣放肆,殿下骂臣骂的对;后来回到家中,大哥听臣说起此事,也将臣骂了一顿,臣便彻底知错了。”“哦?”天纵不动声色,往河边小亭踏去,状似随意问道:“你大哥如何说?”背影宁星野随着他走进亭中,在上风口侍立,答道:“大哥说,殿下留臣在身边做侍卫,已经是最大的赏赐,臣该知足才是。”这话听似最平常的恭维谄言,天纵却明白星河是出自真心说出的。他掩下翻滚的心绪,对宁星野的马屁嗤之以鼻,笑道:“那你小子可还知足么?”宁星野拱手弯腰,抬起头摆出一副虔诚面孔,眼也不眨地对着天纵表忠心:“知足、知足!臣再也不要其他赏赐了,只要永远留在殿下身边。”天纵瞧着他这浮夸模样,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敲个板栗,笑骂道:“野小子,本宫教训你不听,非要你大哥骂你才行么。”早有内监上来将凳几擦拭干净,立秋小心翼翼抱了琴来,没忘了将小香炉一并带来点上。天纵满意,便坐在亭中抚琴。暮色四合,晚风送香,琴声顺水,悠远传扬。天纵闭了眼睛,在心里描绘着那人模样,将心意尽数倾注修长指尖,任意弹奏。一曲抚完,四面已经掌灯,河面水光倒映灯光,闪闪烁烁。他心中沉郁散去了大半,仍是按着琴弦发愣:禁卫巡逻会沿着宫墙河边、走到九曲桥段,星河此时应是已经换防完毕,也许已经出了宫墙——也不知这一曲,他究竟能不能听见?立秋在身后静待了一会,只怕打扰天纵兴致;但过了半晌,见天纵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殿下,还是不要在风中久坐,您还没用晚膳呢。”天纵回过神来,点头应允:“也好,回去吧。”留下立秋带人收琴入囊、熄灭炉香,宁星野随天纵往寝殿走,嘿嘿笑道:“殿下方才弹得可真好听,怪不得庆都城中那些高雅之士都称赞殿下琴音高卓;只可惜臣是粗人,听不懂殿下弹的是个什么意头。”天纵这才醒悟,便不再费神思量,想起星河也是个不通音律的。从前在王府时他听自己弹琴也是全然不懂,却站在一边听得愣了神,还曾被天赦嘲笑为对牛弹琴;即便他听见了方才自己那一曲,也仍是不会懂。这么一想,仿佛悬着的刀刃终于割在皮肤上,一刀见血,天纵倒索性痛快了许多:管他知不知道,总归自己今日未再隐藏,也尽情倾诉过了。这一曲已是他身为大膺太子能做到的极限,是表白,也是道别。从此宁星河这个人便只是他心里的一坛酒,苦涩之时,自斟自酌。帝后为太子妃人选一事相争不下,各自拉着一帮宗亲世家说服对方,一时间朝上朝下都跟着操心起来;唯独天纵自己全然不过问,看在众臣眼中,反觉得他沉得住气,倒大为赞赏。但此事毕竟拖不得太久,终于帝后各退一步,都放弃了原先中意的人选,另从世家中选中了一位窦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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