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休说这话,小十四上次还说要让您看着他的孩子承欢膝下呢。”赵锡面上微怔。赵德想起小十四的童言,枯黄的面上带了笑意,“他自己也是个孩子呢。”“所以您日子还长着……”赵德摇摇头。“朕的身体朕知道,如今唯一担心着的只有那几个蠢蠢欲动的藩王。如今朕将要走,反叫他们激起野心啊。”赵锡垂下眼。先帝与父皇这几十年,也算励精图治,开创安宁盛世了。在赵德以先,大武朝一直在休养生息,甚至被迫与混夷屡次议和,而到如今,百姓赋税一降再降,国库里仍堆满了粮食,只是大武虽然有了抵御外侮之力,却也把镇守各地的藩王养得兵强马壮。这一点,赵德在几年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当他开始着手削藩,各地藩王反对之势甚大,拖拉至今,赵德病重,削藩之策仍未见得成效。赵锡开口道:“朝廷有魏国公等人在,料他们只有贼心,没有贼胆。”“朕看如今,康王晋王与吴王倒是走得密切…难保他们不会联合起来。”赵德皱着眉头开始咳嗽起来,“朕……不放心啊。”赵锡忙给他顺气,垂眸道:“听闻吴王庶子进京,如今吴王最看重的便是此人,可以将他扣在宫中,直到太子根基稳固。”“锡儿,忘了康王世子是怎么死的?”赵锡一愣,两年前,康王世子来京,陪侍太子左右,却被太子随手从高空丢下的金缶意外砸死,虽然这件事最终以赵德赐下财物封地的结局而落下帷幕,但从此康王就记恨上太子赵瑾。如今,吴王决计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度上演,扣人这种事,他们一定是提防在心。“那么父皇再对康王下一道削藩旨意,康王近年愈发猖狂,抓住他的把柄,他莫敢不从。”赵德忙挥了挥手,“适得其反,适得其反。”赵锡的心咯噔一声,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如今晋王的妹妹安和郡主进京,虽同为皇族但血脉相疏,如果太子能迎娶佳人,势必破了三方联合之势。”“是个主意。”赵德的眉头又深深拧了起来,“可是,朕还是想再妥帖些啊。”于是赵锡往后退了几步,俯身跪拜。“儿臣愿为父皇效劳。”“锡儿,你今年也十八了。”“是。”“寻常皇子,束发时赐封,及冠时前往封地,咳咳……你的封地,是在梁郡吧。”“确实如此,父皇。”“正横亘在宁京与康王封地之间呢。”赵德喃喃道,“若他们真有造反之心,势必是要经过你封地的。”赵锡的汗沿着额头滴了下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连着心一下刺痛,拳头攥紧。果然,他的父皇,存的是这个心思吗。而他,退无可退,万劫不复。“锡儿十八岁了是吗……也该前往封地的,早两年……咳咳,也没什么……”赵德看着似乎有些疲乏,浑浊的眼中瞧不出神情。“父皇,”赵锡再度跪拜,以额触地,呼吸间姿态极低。“可是锡儿也是您的孩子。”“赵锡!”赵德帝忽然开始急喘起来,一旁小宦官忙帮他顺气拍背,一番折腾后,他嗬嗬着嗓子,哑声道,“别忘了……被流放的阴家族人。”“父皇。”赵锡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您——”“……朕乏了。”小宦官上前,抽掉了圣人背后的垫背,扶着他躺下。寂静的寝殿里,只剩下赵德艰难的呼吸声,冰鉴远远摆着,四围却阴凉无比。赵锡在原地笔直跪了许久,直到王大监挥挥手,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示意赵锡小声出去。赵锡就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转身往后走去。宋清明躲在树荫下乘凉,看见他的时候,脸色冷得吓人。“怎么了……”赵锡对上他眼,冷意好像融化了些。“说话呀。”宋清明凑过去。“我们,回家吧。”宋清明微怔,点了点头。宋清明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小宦官又领着他们一路出去。宋清明与赵锡并肩而行时,有一瞬间借着大袖的掩盖,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袖下,五指相扣。一切,还有我。赵锡静静坐在书房里。太子赵瑾过来的时候,看见他的脸庞隐没在昏暗中,没有像往常那样起身迎接,甚至没有抬起脸看他一眼。“六弟。”赵瑾轻轻叹一口气。“皇兄。”“父皇也有自己的算计。多王起兵共同造反是最坏的打算,但它不一定会发生。”“各地藩王异动,何曾逃过父皇与皇兄的眼线,父皇既如此说,便已经有八成可能在其中了。”赵锡缓缓抬起头,淡漠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