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三天里,只要有一点点独处的机会,柯立欣都会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选择她?我已经观察够她了,却依然不明白。」
才三天,怎么算是已经观察够一个人了?而那个人甚至是她假想中的敌人呢。从这一点上,便再一次证明立欣是个粗率的人,与她总是打理得精致细腻的外表一比,真是表里不一得紧。
王子齐从来不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至少他认识孙湉湉至今,仍然不会认为自己了解她,即使她将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他还不太了解她,但他利用每一次见面的机会去攫取她身上具备的特质:出身高贵、性情稳重、闺誉良好、理性平和、尊重传统、无不良恶习。
光这些条件也就够好够让人满意了,虽然听起来好像在每一个贵族千金身上都能找到这样的特质,但其实不是的,那并不容易。在这个科技发达、信息爆炸、强调思想与身体大解放的时代,人们往往为了证明自己的前卫新潮,不被陈旧腐败所束缚,总是轻易将传统的东西拿来践踏,许多古老而美好的东西也被扭曲成丑恶了。
有一段期间,大概在一、二十年前开始,年轻一辈世家子弟圈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老古董而纷纷以叛逆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于是他们勇于破坏一切来博得社会的认同感;然后,从那时开始,「传统」就成了年轻一辈眼中的毒药,谁要是不开放不新潮不努力与世界同步,就是古板、就是陈腐。
立欣觉得孙湉湉像个古董,在她眼中,「古董」两字相当于一句恶意的批评了,却不知道,他就喜欢她像个古董的样子。
他喜欢传统,也尊重传统。所谓传统,内涵广博深刻,而且美丽。但是当「传统」两字被污名化之后,在许多人眼中,它就狭隘得只代表「陈腐」
虽然与他相熟或共事过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受西式教育,接受世界上一切最新知识,眼光深具前瞻性的人;而他在事业上表现出的野心勃勃,更让人觉得他在创造新一代贵族的典范,相信他肯定对于古老的一切深恶痛绝。几年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被媒体以及那些张扬的年轻一辈贵族子弟们当成新一代贵族圈激进派的领袖人物,于是他的一举一动便成了世人的瞩目,都等着看他日后如何大展雄风推倒古老贵族世家那些早该随着时代淘汰掉的、不合时宜的一切,给「贵族」两字重塑出跨时代的新意义。
这些人显然忘了,他是王氏家族下一代的家主。
在现代仅存的十数个世家里,还没有哪一个家族的家主与继承人会高举起叛逆的旗帜,高喊着要把自己推倒的。他们至少清醒的认知到,身为传承了数百年的贵族身分,本身就是「古老」且「传统」。
每个人都有喊口号的自由,也被允许年少轻狂的张扬,贵族子弟也不例外,但肩上扛着家族责任的人不在此列。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即将抵达机场,自告奋勇充当司机的友人柯立荣忍不住问道。
「是啊。」
「为了什么?」
王子齐只是笑,不语。是为了他的未婚妻吧?柯立荣心中想着,眼神有些复杂的望了好友一眼。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但也很明白并不适合,所以也只能在张开口之以沉默作结。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这大概就是好友心情好的原因吧,已经在期待下次的约会。
6
她们说,向南是个非常耀眼的男人,让人第一眼见到,就轻易为之印象深刻。孙湉湉听说过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吸引别人目光的聚光体,彷佛只要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是周围一切的焦点,连最冷淡谨慎的人也无法对他做到视而不见,只要他一出现,就会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不由自主的绕着他转,除此之外,再也没法专心其它的事。
从这半个月的观察下来,她知道了所谓的很耀眼、很有魅力之类的形容词是专门用在向南这样的人身上的;与其它男人一比,他显得很出色,而其它男人就算具备了一两项优点,也很难拿来跟他比较。虽然她的感觉与一般人并不太一样,但她恐怕得承认在这一方面她是个恐龙一般的例外。也就是说,即使她不知道向南这样的男人是耀眼的,也不能否认他确实光芒万丈。所以从向南身上,她知道自己该好好调整一下看人的角度了。
第一次见到他,他只是一个新搬来的邻居而已,养了一只不太守规矩的猫,她甚至没记住那只猫有着什么颜色的毛,就像她不会随便记住一个陌生人长得有多么英俊,因为她深信除了那次偶然相遇,彼此再也不会有更多交集的机会了。一个陌生人,就算是爱因斯坦再世,也与她没有关系不是吗?
但她错了。
半个月以来,她的生活里都有向南这个人参与,他轻易的融入她的生活,那么自然而然的融入,彷佛正该如此。
她总是见到他。在王氏学苑见到他;他是她的马术指导老师;他是她的邻居;非常亲切的那一种;他既是孙月的大学学长,又是孙宜平中学时代的武术师兄,而如今她们与他相认了,一个叫着师兄,一个在被他的学识折服之后,乖乖认了学长学妹的关系。
当向南不再是陌生人的存在之后,她自然得认识他;而当向南成为天天上门拜访的芳邻之后,她就必须了解他,因为他已经登堂入室了,以非常自然而然的方式。至少除了她之外的另外两名永远对外人处在高度警戒的女性,很容易就判定他是可以深交的人。于是,这间连王子齐都没进门过的屋子里,迎来的第一位男性客人,居然是向南。想想真是不可思议。这个男人真是有本事。
一个能同时搞定孙月与孙宜平的男人,孙湉湉想,她或许应该尊敬他。她从来不认为她身边这两个女孩是好应付的对象,她们太优秀了,难免眼高于顶,若是没有足够的才能让她们心服口服的话,就算是皇家王子站在眼前,也只会得到最恭敬有礼的对待,不会有任何的真心与热络。
也就是因为两个女孩很明显对向南的好感,所以孙湉湉才会对他产生了解的兴趣,而不仅只是基于责任必须对这个经常来她这儿作客的客人有所了解;也知道了原来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那种天生耀眼的男人。当一个如此出色耀眼的男人想要讨人喜欢时,简直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而他正在这么做。她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只是出于一种直觉,所以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只是饶有兴致的默默进行自己的观察,就当作学习。
她知道在许多方面她都是有所欠缺的,毕竟她实在太宅了,懒洋洋且怠惰的过着封闭的隐居人生,没有什么危机感的任日子浑浑噩噩,安于当一个被保护于高塔的闺秀,以至于当她得走出「小姐」这个备受娇宠的身分,往责任重大的「夫人」身分过度时,所有的不足便暴露了出来。
她没有充足的经验来培养出精确的识人之明,顶多只能依靠本能来定论一个人品性上的优劣高低。至少在看待男性方面是这样的。当她发现自己对向南的观感和另外两人不同,而她可能是错的一方时,她就开始调整自己的眼光,并暗自重新培养这显然已经与世人误差了太多的审美观。
而向南,这个被她观察的对象,既然天天上门,正好是方便的研究对象。她可以从他身上去理解许多标准像他这样的男人就叫出色,就叫不凡,就叫潇洒,就叫气定神闲,就叫文武双全,而且是那种既狂放又内敛的复杂男子,他的身上一定有个深沉的故事,才会在眉宇间隐隐带着沧桑……
以上这些非常梦幻的形容词并非出自孙月或孙宜平,她们这两个人即使欣赏一个人,也不会轻率的从嘴里说出来;她们只要以接纳的态度表示出来,就足以令孙湉湉了解她们对这个男人拥有多么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