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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第1页)

江水湍急,身体像是摇摇晃晃的浮萍。九死一生的危急关头,施黛顾不得细想,眼见一个浪头打来,抱紧江白砚后腰。断水一剑横去,水浪碎作白沫。江白砚身形偏转,为她挡下冰凉水花。“谢谢。”施黛不好意思:“你不用……反正我已经湿透了。”施黛心态放得很开。江白砚在水里挥剑御敌,本就非常耗费体力,她不至于娇弱到淋不了一点儿l水,给他添麻烦。全当冬泳一回嘛。带在身上的符箓被水浸湿,万幸还能发挥作用。施黛回神,用灭鬼除凶符诛除几只从水底冒头的怪物。她和江白砚都在水里,雷火符是万万用不了的,否则江白砚得变成她电过的一条鱼。怀里的姑娘纤瘦柔软,江白砚左臂用力,因她萦绕颈间的呼吸,气息骤乱。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拥抱和杀戮都是。他对杀伐拥有骨子里的偏爱,出乎意料地,此刻竟更贪恋怀中的触感。头一回,面对层出不穷的对手,江白砚心生厌烦。江白砚觉得,他在一点点变得很奇怪。眼底浮起短暂的茫然,转瞬即逝。断水再起,将一只只前涌的怪物斩作泡沫,熟悉的快意令他重回清明。江白砚轻扬唇角。他的杀意着实骇人,剑气纵横,逼得画中怪物难于近身。因而当柳如棠从水下浮起,一时居然分不清谁才是穷凶极恶的案犯。很有江白砚作风的打法。锋锐毕露,煞意难当,满身上下是散漫而纯然的杀气,偏生他怀里抱着个人。红瞳微闪,柳如棠摸了摸自己嘴角。她记着施黛的话,知道后者不会游泳,三人坠入江中后,柳如棠第一反应是去救她。紧接着,在黑蒙蒙的水下瞥见江白砚的白衣。做好事不留名,柳如棠选择默默撤离。“你们没事吧?”见形势稳定,随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柳如棠朝两人靠近:“我们尽快上岸,否则——”柳如棠神色一凛:“小心身后!”不等她说完,江白砚抬臂挥剑。近处浪涛腾起,竟化作野兽张开的巨口,利齿尖锐,势要咬上三人脖颈。断水斜出,正中血盆大口的舌尖,随江白砚腕骨微动,将它彻底撕裂。柳如棠大为震撼:“浪花变兽嘴,虞知画真会玩。”但凡江白砚出剑慢些,已经掉脑袋了。“我们没事。”施黛也被这怪诞奇谲的场面吸引注意力,拭去鼻尖一滴水渍:“你还好吗?”“蛇是会游泳的。”柳如棠咧了下嘴角:“上岸吧。”现在是深冬,天气最冷的时候,他们被扔进寒意透骨的水里,不晓得会不会染上风寒。()我们的行踪,虞知画一直知道。16本作者纪婴提醒您最全的《自古沙雕克反派》尽在[],域名[(()施黛想了想:“起初是山巅,后来落入峡谷,也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她在水里身手不好,但脑子能用,还算清明。东西两侧有群山阻挡,南方是一望无际的水波,视野很低。把四面环视一遍,回想自己和柳如棠的行动轨迹,排除有视觉死角的地方,施黛眸色微亮:“虞知画最有可能在北方的山上,与我们正对。”江白砚撩起长睫。与他和柳如棠不同,施黛并不习惯下水,被冻上这么一遭,脸颊血色褪尽,后背止不住轻颤。饶是这样,当她出声,双眼如同熠熠生辉的瑰丽珠玉,在月下溢散光华。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像被暴雨打湿,仍肆意生长的竹。施黛一向如此。因她眼中的亮色略微分神,江白砚应了声嗯。下一瞬,身下的水流陡然生变。江水凝聚,陆地重现。施黛刚有双脚落地的实感,眼风一扫,头皮发麻。环绕在三人周身的水流团团聚拢,化作无数只豺狼虎豹,把他们围在中央。野兽龇牙咧嘴,距离最近的那只张开嘴巴,露出森然獠牙。柳如棠没忍住骂了声:“不是吧,这么多?”白九娘子吸溜吸溜:“饿了。”它曾在山中修行,最爱狩猎这类野兽,对方越强,白九娘子越兴奋。柳如棠一把按住脖子上的蛇鳞:“你自己化形,待会儿l别用我的嘴咬!”她嗓音落下,身后浮起一道巨大白影。足足有一座楼高的白蛇舒展身体,眸中猩红更甚,张开大口,向乌泱泱的兽群俯冲袭去。一口咬下,墨汁四溢,滋味并不好吃,白蛇露出苦巴巴的表情。柳如棠手持长鞭,迅疾横扫,所过之处群狼溃散,融作水雾。登上陆地,施黛从江白砚怀里离开,来不及拧干衣服上的水渍,快速驱符御敌。她可算明白,为什么连白九娘子都说本命画不好对付了。这里的每一笔每一画皆由虞知画操控,只要她想,能让他们永远被困在墨潮里头。画中的怪物不觉疲倦,他们的气力却在一点点流逝。更多墨汁化为兽潮扑来,柳如棠打得头昏脑胀,忽地惊呼一声:“陈澈、流霜!”话音方罢,一只半隐半现的手掌从高空落下,灵气溢散,把大群豺狼拍散。这是请神后,天官降下的掌印。施黛仰头望去,一男一女立于不远处的山巅。陈澈眉眼冷峻,沈流霜手持长刀,被飒飒疾风扬起一边袍角。“虞知画在北。”柳如棠扬声:“包抄!”江()白砚神色不变,剑气扫荡,破开一条通途。北方群山连绵、重岩叠嶂,若要寻人,难度可见一斑。但江白砚懂如何克制花里胡哨。断水直攻山峦,剑意与画中仙的灵气相撞,须臾将其破开。山峰坍陷,融化成一滩墨汁,飘散天地之间。一座山没有,就斩断下一座。“我觉得,”柳如棠嘴角一抽,“画中仙肯定很后悔,把他拉进本命画里。”山水图被这么玩儿l,她想象了一下虞知画此刻的心态,觉得画中仙有些凄惨。白九娘子重新与她融为一体,一边看热闹一边吐信子:“谁说不是。”不过——柳如棠眼珠挪了挪,瞥向身前的施黛。也就施黛能立马接受江白砚的脑回路,并对此兴致十足。原先步步杀机的困局成了消消乐,她觉得有趣,时而指一指某座山峰:“江公子,试试那一座。”于是江白砚起剑,劈碎那团岿巍屹立的墨。柳如棠:……你们开心就好。谢谢你,画中仙。被江白砚这么一捣,没过多久,黑墨中现出裙裾翩跹的白影。虞知画面色沉沉,手持玉笔与画卷,轻盈跃向另一座山峰,右手轻挥。她画得急,墨汁变成混沌不清的黑色漩涡,正要继续下笔,觑见身侧刀光掠过。灵官面具隐隐发热,沈流霜的刀风裹挟龙腾之势。虞知画咬牙,黑墨护于跟前,形成一面铁盾。她欲闪躲回避,发觉身后亦有追兵。陈澈的长枪带有天官威能,枪尖上挑,与沈流霜的刀光聚作繁复巨网,难以挣脱。脸色惨白至极,虞知画神态平平,只轻微蹙了眉。刹那间,这座山头轰然崩塌。陈澈与沈流霜一瞬怔忪,她趁机后撤,却撞上一道金光。——施黛眼尖手快,抛出一张符箓,灵气恰好聚在虞知画的逃亡路径,兜头罩下。金光如刃,毫不留情击上她后背。剧痛袭来,虞知画闷哼一声,又见剑气流泻。在数人的围剿下,她处于绝对劣势,根本不可能逃开。断水剑意大盛,刺穿她胸腔,也绞碎她手中紧握的本命画卷。镇厄司需要她的口供,江白砚遏制杀念,没下死手。“终于。”前前后后折腾这么久,柳如棠气喘吁吁:“结束了。”施黛累得够呛,抬手摸摸自己额头。浑身上下被水浸湿,随即一直追在虞知画身后,她这会儿l反应过来,才发现寒气几乎渗进骨头。目前还不烫。等明天,不会发烧吧?沈流霜来到她身前,压低声线:“落水了?”看江白砚和柳如棠的衣物,同样水涔涔的。“没事。”施黛不觉得有什么,更想向她分享本命画里的所见所闻,眉飞色舞:“画中仙的笔能填山。我们站在峡谷里,两边的高山忽然变成江水,把我们给淹了。”正说着,身体被一件漆黑外衫牢牢裹住。沈流霜的面具掀开在头顶,露出一双凌厉凤眼,动作轻柔,为她理好衣襟:“别吹到冷风。”另一边,陈澈一言不发,把外袍罩上柳如棠后背。他没多话,看向虞知画:“可知罪?”胸口被刺穿,淌出汩汩鲜血。本命画的碎屑散在脚边,虞知画垂眸不语。沉默半晌,她低声道:“卫霄会如何?”发丝凌乱搭上肩头,几缕遮挡在她晦暗的眼前,她一动未动,似在思忖。虞知画说:“除了锦娘,其余几个死者都是我杀的。”“因为自己的贪念杀人,只要做了,就是有罪。”裹紧陈澈的衣袍,柳如棠从体内剥离白九娘子,眼底猩红褪去,变回墨玉般的黑。她拧眉:“你何必为他如此?”与虞知画接触不多,但柳如棠清楚,这是个聪明人。为了卫霄犯案,毫无疑问是件蠢事。虞知画图什么?因为卫霄的前世和她有缘?施黛吸了吸鼻子,朝手心呼出一口热气:“你想和卫霄长相厮守?”当初在画境里,她问过江白砚相关的问题。画中仙不会投胎转世,却能长生不老。和虞知画相比,卫霄一介凡人,寿命有限。她失去过一次秦箫,想必格外珍惜如今的卫霄。可是……施黛挠挠头。秦箫和卫霄,转世后,算不得同一个人吧?虞知画这样做,究竟是想补偿四十年前的爱人,还是仅仅为了卫霄本人?虞知画不知在想什么,听施黛说完,竟轻声笑了笑。笑罢低眉敛目,没做言语。她今日动用本命画,消耗体内大量灵气,现在画卷被江白砚所毁,更遭重创。施黛看着她这副情态,莫名有种奇异的感觉。从最开始,她当着虞知画的面指认凶手,对方便态度温和,从头到尾波澜不惊。像是……在等施黛说完,静候尘埃落定一样。虞知画半阖上眼,碎裂的本命画轻轻一颤,灵气缭绕。他们身处画卷的世界,举目望去,水墨消融,山水倾塌。左右张望,施黛一愣。她以为幻境消散,能回到卫府正堂,没想到景象几经变换,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这是一间书房。书香氤氲,幽静无声,案上摆有笔墨纸砚,和几册敞开的书本。“咦?”柳如棠也面露茫然:“这是哪儿l?”“本命画和虞知画的内丹相连,画卷损毁,她内丹应当碎了大半。”白九娘子探出脑袋:“灵气外泄,这是由她内丹凝成的幻境。”“幻境?”沈流霜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和画境一样吗?”他们没得到角色扮演的提示纸条。“不同。”白九娘子眼珠转了转:“更多的我也不清楚。画中仙太少,本命画受损的,我只见过这么一个。你们静观其变就好。”画中仙本心沉静,攻击性不强,不出意外,内丹没什么危险。默了默,白九娘子沉吟道:“要说的话……既然画中仙的画境由记忆凝结,或许此处,也是她内丹深处的记忆吧?”它说罢眯眼,轻轻一嘶。夜色静谧,月白风清。有风拂过窗牖,吹开桌前一页书册。纸张发出哗啦轻响,被月华映照白纸黑字。施黛安静看着,目光蓦地顿住。空无一人的书房里,一根莹白食指悄然垂落,轻按书页。如同泼墨落笔,一道人影在半空徐徐浮现,起先是纤长五指,继而显出躯体四肢,最终浓墨重彩,勾画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是虞知画。比起如今的处惊不变,她的神色懵懂许多,初生于世一般,对身边的万事万物充满好奇。“这是……”施黛讶然:“虞知画诞生的时候?”“您说得没错。”白九娘子若有所思:“看看她内丹里的记忆吧。”虞知画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件事物,是书。画中仙由天地灵气孕育,无父无母。她生于一户书香门第的书房,一睁眼,便见月下墨字。虽是首次化形,虞知画已知四书五经、丹青妙笔,那日后,在大昭境内四处游历。

她无牵无挂,习惯孤身一人,遇见秦箫,源于偶然。江南富庶,多行商来往,也多山匪打家劫舍。虞知画孑然独行,又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女郎,行于山道上,一日路遇山匪。未等她出手,突如其来的剑光急转而过,横在山匪头领颈上。是个身着青衫的少年,目若朗星,意气飞扬,因他动作,随意扎起的马尾轻晃。“这么精神。”那人对手执刀戟的山匪们笑道:“不如来和我打一打。”然后理所当然地被群起而攻之。他剑术不差,青光上撩,击得好几个山匪毫无还手之力。奈何敌手数量太多,他单打独斗,身上被划开数道血口子。彼时虞知画已化形十几年,略懂化虚为实的能力,见他左支右绌,化出玉笔。一笔落,长刀凌空起,直斩一人前胸,骇得山匪们接连后退,以为遇上了不得的山野鬼魅,狼狈四散逃离。再看那执剑的少年人,正用余光偷偷瞥她。与虞知画四目相对,他颇为赧然地别开脸去,一手捂住侧脸:“别看我,太丢人了。”想要英雄救美,却发现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姐深藏不露,甚至于,他反而被她帮了一把。虞知画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少年以一敌多,受了不轻的伤,遍体血肉模糊。荒郊野岭找不到大夫,虞知画只得亲自为他上药疗伤,听他自报家门,名叫秦箫。她颔首,语气听不出起伏:“虞知画。”“虞姑娘是修道之人,还是妖?”秦箫双眼漆黑,满怀兴致看向她,瞳仁里只剩她的轮廓:“你的笔,能让画出的东西都成真吗?”明明带着伤,被疼得直抽抽,说起话来,却像活蹦乱跳的小狗。虞知画觉得此人很奇怪。她性情淡然,并无亲朋好友,与旁人相处,素来礼貌疏离。秦箫是与她截然相反的性格,对什么都好奇,对谁都热忱,如同不熄的火。虞知画无法体会这样的情感。说她不近人情也好,本性冷漠也罢,被书墨浸淫久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于她而言,是难以理解的东西。比起金银珠宝、花前月下,虞知画更沉湎于看书作画。总而言之,她与秦箫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相识,为他包扎伤口时,找了个山洞暂时坐下。秦箫在苏州长大,父母是武师,受此熏陶,他自幼苦练剑术,天赋不错。说起自己名字,少年眼笑眉舒,带着点儿l雀跃地告诉她:“因为叫‘秦箫’,我特意学过吹箫。你想听吗?”虞知画没多大兴趣,习惯性点头。秦箫兴冲冲从包袱里掏出竹箫。他的箫声显然不如剑法有天赋,加之满身血痕,又疼又虚弱。一曲零零散散吹完,秦箫红着耳根,再次掩面:“我平日里不这样的。”虞知画眨眨眼:“嗯。”担忧秦箫安危,虞知画一路把他护送回城。这日萍水相逢,她未曾放在心上,在苏州随意寻了个客栈住下。极为巧合地,客栈旁的武馆,正是秦箫家。又一次偶遇,猜出她对苏州城内一无所知,秦箫主动提议带她逛一逛。苏杭人杰地灵,虞知画暂且留在城中住下。期间秦箫领她去了不少地方,湖心亭,静山寺,祈梦堂。静山寺里有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求签问卦,虞知画随意求上一签,是一张姻缘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不是好卦。虞知画对姻缘兴致缺缺,因而不甚在意,但得来的卦象如此,还是令她略感烦闷。秦箫也求了一卦,反复瞧上几遍,把手里的姻缘笺递给她:“虞姑娘,这是好卦吗?”虞知画垂眸看去,是【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自然。”虞知画道:“南风将情意吹往心上人身边,是团聚之兆。”秦箫弯起眼:“你要吗?喜欢的话,这笺文送你。”虞知画纳闷:“送我?”求签还能送人的?“你不是不喜欢自己求到的签吗?”秦箫笑说:“我把我的好运气分给你,你别不开心。”极其微妙的一瞬间,她心口如被撞了一下,滋味难言。把姻缘笺握入掌心,虞知画对他勾起唇边:“多谢。”被秦箫求亲,在半年后。时值晚春,两人坐在房檐啜饮桃花酿。以前的虞知画绝不干这种事,纯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秦箫带着跑。暮色渐深,一轮明月当空,秦箫抱着剑,少有地一言不发,似乎很紧张。虞知画心觉古怪,多看他几眼,觑见他耳尖涌起的红。没头没尾地,他突然冒出一句“喜欢”。虞知画侧头:“喜欢什么?”秦箫抿唇,抬眸与她对视。那双眼亮得更甚天边星点,他一字一顿:“喜欢虞知画。”见她怔愣,秦箫不好意思般眼睫轻颤,下一刻,定定直视她眼底。他扬唇笑起来,眼尾弯弯,温驯又张扬:“你愿意同我成亲吗?我知道你钟情山水,不会长留苏州,你若不嫌弃,我陪你看山看水看月亮。”那夜的种种至今清晰,心尖像破土生出一根小芽。虞知画把那张姻缘笺一分为二,后半句送给他。秦箫高兴得满面绯色,跳起身原地一蹦。虞知画觉得,她应该是开心的。苏州待得久了,两人商量着去别处瞧瞧,最终定下长安。长安路途遥远,一路上山水无数,正合心意。秦箫的表妹远在长安城,闻讯前来接风洗尘。在城中赏玩数日,三人相约前往郊外狩猎,同行的,是个名为严明的友人。下榻的客栈,唤作“君来”。四十年前,君来客栈被邪潮突袭,并非毫无原因。画中仙内丹纯净,蕴藉丰盈灵气,在邪祟看来,年纪尚小的虞知画是块极易得手的香饽饽。邪潮破开客房门窗,四人被卷入鬼打墙,秦箫为救她身负重伤,秦筝与严明亦死于邪祟之手——一切全因她的内丹。这一天的记忆被牢牢刻在脑子里,满室血气浓郁,秦箫满身腥红地看着她,气若游丝。他不该如此,他应当拿着一把剑,永远恣意无忧,笑意轩昂。“记得那天夜里,我们说过的话吗?”用耳语般的音量,秦箫最后道:“知画,别忘。”他死在深夜。诞生于世的近二十年里,虞知画。她略施小计制造一起偶遇,成为卫霄的救命恩人,之后进入卫府,教导卫老爷书画。同处一座府邸,卫霄看她的目光日渐亲切,知晓她画中仙的身份后,更展露十足的兴趣。“画中仙?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是很稀罕的妖吧?”卫霄笑着问她:“你的画可以变成真的吗?”四十年前,面对秦箫类似的问题,虞知画只能画出一些单调的刀剑与小物。现如今,她站在卫霄身前,玉笔轻挥,便是浓墨重彩,山河隐现,墨龙飞身。卫霄仰头凝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憧憬亮色。“我也想这样。”憧憬过后,他露出苦恼的神情:“镇厄司你知道吧?里面全是天赋异禀的修道之人。我特别想进去,可惜浑身上下灵气很少,不够格。”体内灵气稀薄,难以对付实力更强的妖魔邪祟。他入不了镇厄司,只能去大理寺,处理人族的案子。虞知画温声安慰:“你如今行侠仗义,不也很好?”卫霄摇头,神情难辨:“不一样。”他向往的是更强、更无所忌惮,是剑气横绝、凌空而行,而非简单的行侠仗义。当时的虞知画不懂。没过多久,她察觉卫霄不对劲。神志恍惚,偶尔自言自语,一日路过他卧房,虞知画感知到若有若无的邪气。当她强行推门而入,见卫霄坐于桌前,手里是一具心口被贯穿的猫尸。卫霄在修炼邪术。四目相对,他被吓了一跳,手臂颤动,黑猫滚落在地。“知画。”看清门外女人的相貌,他蓦地眼眶通红,祈求似的唤她名字:“知画,你救救我。”卫霄说,他在黑市买来一本书,声称按部就班修习,能掌握神通。他没想到,这是邪修的功法。“知画,你帮帮我。”那张与秦箫一模一样的脸哀声求她:“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杀了一只猫而已!我之所以买这本书——”他顿了顿,脱口而出:“我心悦于你,想同你长相厮守。”虞知画怔怔看他。之后的记忆迅速掠过,模糊混浊。她终究帮卫霄隐瞒了邪术之事,以灵力为他克制邪气,让他不再整日恍惚。可人心如深壑,一旦尝到甜头,怎能被轻而易举地填满。依靠邪术,卫霄总算能一跃上房檐,也能用剑气震碎数丈之外的瓷瓶。他眼中是喜不自胜的欢愉,面对虞知画,满心欢喜:“都说修道之人寿命很长,这样一来,我可以活得更久吧?”鬼使神差,那一瞬间,虞知画想起君来客栈里,秦箫浑身血污、死在她怀中的情形。她执拗地想要救他,却始终无能为力。死亡是个让人不敢触碰的词语。刹那的迷惘后,虞知画点头:“嗯。活得更久。”生出不应有的私心后,一切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前行。得知心因法,杀人取其心肺,眼看卫霄体内的灵气与邪气日日充盈。虞知画在清醒中步步沉落。心因法练成的那日,卫霄为了庆祝,带她登上房檐饮酒。并非记忆里的桃花酿,而是更贵的陈年女儿l红,入口醇香。与秦箫不同,卫霄生于商贾之家,习惯锦衣玉食,有几分少爷脾气。“多谢知画。”卫霄喝得醉醺醺,哈哈大笑:“你说,今后我能不能成为全长安,不,全大昭最厉害的剑客?”虞知画没接话。卫霄心情大好,自顾自继续说:“等我们成亲,你就是卫府女主人。你的恩情我牢记在心,一定好好待你。”冬夜冷风寒峭,他很快没了兴致,说得口干舌燥,拢紧衣襟:“太冷了。我们下去?”虞知画双手环膝而坐,轻声应答:“你去歇息吧。我想在檐上待一会儿l。”卫霄点头回了声好,身形一跃,消失在夜色深处。虞知画无言静坐,被夜风吹得清醒,许久,拿出怀里的姻缘笺。曾在秦箫身上的另一半,早被邪祟撕裂了。转世轮回的事没必要隐瞒,她对卫霄坦诚相告,坦言二人有前世的姻缘,给他看过这枚纸笺。当日的卫霄听罢,先是一愣,继而喜上眉梢:“所以,我们是两辈子的缘分?”两辈子。拥有如出一辙的魂魄,连笑起来看人的角度都刚刚好,秦箫和卫霄无疑是同一个人。……是同一个吧?目光落在那行泛黄的笺文,虞知画记起秦箫临死的时候。他最后的遗言,是一遍遍叮嘱她,莫要忘记某天夜里两人说过的话。虞知画清楚他的意思。那是许多年前的明月夜,答应秦箫的求亲后,她与抱着剑的年轻人坐在房檐。江南的气候比长安湿润温暖,凉风拂面,带来柳树和桃花的味道,清新怡人。秦箫得到肯定的答复,上翘的嘴角欢欢喜喜没落下。和她天南地北闲聊了很久,直到子时过去,他才困倦地打个哈欠:“很晚了,你要下去吗?”心绪繁杂,虞知画摇头:“你去歇息吧。我想在檐上待一会儿l。”“这怎么行?”秦箫单手撑起一边脸颊,扭头笑吟吟注视她:“上边冷,我陪你。”他醉意尚浅,缄默须臾,忽然说:“知画,我知道画中仙长生不老。我会努力修道,活得更久,一直陪着你。”长街静谧,月光落在他眼底,疏朗如雪。秦箫收敛笑意,目色认真坚定:“但是——我是说,但是。”他道:“世上有太多意料不到的事。倘若某天我遭遇不测,你不要惦记我,尽管朝前看。”说到这儿l,他扬起嘴角,是温柔纵容的笑,如初见时那样,眼底盛满她的倒影:“说好了,要看山看水看月亮,没有我也是。”月明星稀的夜,一阵微风自檐角掠过,拂动江南碧绿的垂柳,撩起长安殷红的梅。四十年前,虞知画凝睇他双眼,很轻地应声:“好。”四十年后,茫然环顾身旁夜色空空,她不知怎地,倏然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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