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到舒贵妃染病封宫围守的时候,那只狸奴受了惊吓,率先越墙而出,再也不曾回过元和殿。傅翊那时身量甚至不及半墙高,依旧每日傍晚风雨无阻立在紧闭宫门口的石阶上左顾右盼,就这样从暮秋等到了第二年的仲春。直至第一场春雨落下,傅翊淋雨高烧了一场,才短暂的将此事抛诸脑后。后来当孟清禾见其闷闷不乐,便带他偷溜出元和殿散心时,却发现那只雪白的狸奴已经另有了新的饲主,正是太子傅珵。“阿姐,阿白是不是和父皇一样,不要我了。”傅翊说这话时,神色平静,并不似之前因丢失爱宠而哭嚷不止的幼童。孟清禾从冗长的思绪里收回神,满地狼藉的碎片已被福顺公公清扫到一边,他佝偻着身子静静地站在一旁,毫不避讳圣上的失态。“阿公,抱歉,我又让你们为难了。”傅翊敛起神色,又恢复到一贯不动声色的帝王气度,谢嫣然昨日的态度明显乱了他的心神,自御极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般在人前展示出自己软弱的一面。“罢了,朕得了空还是去瞧瞧贵妃吧,昨日是朕的不是,叫她受委屈了。”谢太后的手笔,兜兜转转竟算计到了自家人头上,一出闹剧叫人哭笑不得。傅翊心知谢嫣然平日里躲懒惯了,且毫无争宠之心,叫她晓得自己另有子嗣,怕也只会嘴上埋怨一两句。“贵妃的心,到底还是不在朕这里呐,若是此事真是她所为,倒也无妨。”福顺公公心知圣上待贵妃不一般,可有些事还是应当解释清楚为宜。孟清禾立在一旁,扫了眼最近群臣递上的折子,谢铮衡的辞官奏疏最为明显,被单独摆在一侧。她依稀记得谢相递上的请辞折子,已近月余却毫无回音,想来是傅翊一直积压在此,不肯轻易放人。“阿姐,谢相于我们还有用,更何况朕始终不放心谢殊,他和容景衍的暗中勾结,可不仅仅是像上次帮着求取谢颐芸那么简单。”谢铮衡尚有姚氏作为软肋,若真换做谢殊,他的阿姐到不见得能如姚氏这般有用。因顾泠朝被容景衍牵制,扣押在府邸的缘故,谍司的诸多要务又再度回到了孟清禾身上,这段时日的科举会试,各文臣世家背地里动作不断,谍司为了压制住他们,在暗地里更是软硬兼施。“我已安排人将前些日子捉拿的璟王傅曜旧部放了出去,用他们的名义与各世家为敌,也省的陛下手上沾染太多秽事,寒了朝臣们的心。”孟清禾又拿起另一侧今日科考的试题看了一眼,倏尔觉得谢殊能甘于在太学内做个闲散太傅也是一桩好事,只她近来无暇顾及到他头上,拢枝跟着亦不常在府中,监视谢殊的手下也被临时安插去了旁的任务。傅翊拂了拂龙袍上的褶皱,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交付于孟清禾之手。“朕听闻傅珵被绫华请回来了,只是碍于山高路远有所耽搁,既然绫华殿下如此看重怀淑皇姐,不妨送她个顺水人情。”孟清禾眉眼中划过一丝惊讶,竟是足以调动大内禁军的黑羽令,较之容景衍手上的兵符,这算得上是傅翊手中为数不多的底牌。“遗诏既已销毁,陛下无需如此,为今之计是……”她急促的话音被傅翊的一个手势所打断,禁军是大内皇城最后的自保手段,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阿姐,朕不想让太子哥哥再从朕这里夺走任何东西了,他生来便是贵胄受父皇宠爱,即便没有谢太后背后的支持,仍是一人之下的太子,他凭什么不染尘埃,干干净净一身白?”这是傅翊在看过怀帝遗诏后第一次表露出明面的不满,赐死所有皇子独留太子一人,这样的话语太过诛心,他甚至不敢再去看第二遍。世人皆知太子仁德,他的光辉太盛,以至不知何时,傅珵的周围早已阴影从生,傅曜是被怀帝刻意宠出来的劣子,为的是成为太子御极之前的那最后一块巩固人心的垫脚石。傅翊眼底漫出一丝猩红,那抹扭曲的表情在他俊逸的脸上稍纵即逝,倏尔他脑海中浮现起了幼时那只名唤阿白的狸奴,在母妃去世后不久,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不仅回避着自己的亲近,还在他的手背上挠下一道深深的红痕。“陛下,您已经是大燕之主,再没有人能从你手中夺走任何东西了。”手足相残非是止戮之道,傅曜人虽被关在昭狱,但近些日子狱里并不太平,谍司已然捉拿了不少前来劫狱的亡命之徒。正午三刻,金乌初露黯光,雪落中亭,皇城内钟鸣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