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捋顺前因后果,诸般怒火涌上心头。没想到重活一世,我竟还是事事受云杪所制,被他随意戏耍玩弄!“离火极刑,惟冠神花心头血可解。你谋划离火境这出好戏,又事先将我投生于冠神族,假意助我成仙,剖心予我。这一切的一切,算的便是让我与伏清相残?你、你当真是蛇蝎心肠不假!”“……”云杪露在面具外的那半张脸,似显出一瞬的伤心神色,却很快收整,换作淡淡笑意:“如何?我那好兄长已今非昔比。他伤害过你,利用过你,也总让你难过,与我是一丘之貉。”我冷声道:“那又怎样?”“又怎样?”他喃喃轻语,长指紧扣住面具边缘,指节隐隐泛白,“你那时说你不是烛罗。那么,作为少箨,你可以……最后再选一次。”我本因他歹毒算计而怒不可遏,可他这声少箨,竟如瓢泼冷水,将我拉回现实,满腔怒火被当头浇熄大半。作为烛罗,我的确可以仗着势,肆无忌惮的憎恨他、怨恨他、折辱他。但倘若作为少箨,却是我承了他的恩、负了他的情。于是,恨不能彻底,爱不能纯粹。所谓爱恨两难,大抵便是如此。云杪上前一步,离我愈近。莲纹面具已被他抬起半角,露出其下光洁肌肤。他却不知在犹豫什么,快完全掀开的时候,竟又匆匆按回。“你喜好美色,可我如今容貌已不比当年。”他睫羽低垂,指尖捻了缕霜发,“若再不耍些心眼,要怎样与兄长相较?”语气虽仍是平淡无波,我却从其中听出了些彷徨之意。相识这么些年,早看惯他那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镇定神态,此时见他这般几近小心翼翼的示弱讨好,我竟会觉出不忍。但我明白,我断不可以心软。一旦打破底线,依他的性子,便定会打蛇随棍上,逼迫我无休止的退让。我闭了闭眼,沉声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非要向我讨个答案。”“若我非要呢?”“……我的心念始终如一,言尽于此。”我终是在苍阗面前,给云杪留下几分薄面。他最擅读我的心。其实许多话根本不必开口,他也早就明了。只是为何他执意要自取其辱?我却是怎么都想不通。当然,世事本就该如水中观月,朦胧些……或许才是最好。果不其然,云杪神色并无意外。他静静看我,又逼近两步,与我近至抵足。此举过分狎昵,我深觉不妥,正欲后退,却被他扯住袖袍边角。“云翳引你来此,便是想看你我翻脸成仇。你既已记起一切,记起我的好……和我的坏,那么除却此事,应当尚有一个心愿未了罢?”忽闻剑鸣清啼,由远及近,携着湛然青芒停在我面前。“当年,我就是用这柄剑杀死云覆玉。种种情债我已悉数还清,惟余下这最后一桩。”“动手罢。”他说。剑尖寒芒微闪,似通灵人眼,默然无言地与我长久对视。记忆登时回笼。我记起这柄剑是如何没入义父胸膛,云杪又是如何牵着我的手将这柄剑缓缓拔出,还有……溅入唇舌的温热血液,那生了锈般的苦涩滋味。无论过去多少年,这幕场景仍是我难以摆脱的梦魇。我如困兽犹斗,再想不到其他,脑海里只充斥着一个声音——杀了他!他是害你至此的罪魁祸首。惟有他死了,你才能够真正得以解脱!心念转瞬已定,我突地挥手夺过剑柄,对准云杪胸口刺去。剑尖锋利,根本无需如何使力,就能轻易穿透他胸口。很快地,他就会和义父一样站不稳身躯,倒头栽进血泊。无论怎样低泣哀求,也不会睁开眼,再对我笑上一笑。剑身已没入小半,胸前白衣被鲜血浸濡,惨烈万分。这是云杪欠我的。毕竟他误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咬了咬牙,想狠下心继续推进,却发觉再难使出半分气力。天人交战几番,我终是松开手,任长剑摔落在地。哐啷——这数千年来,我作为少箨而活,日日恪守本分,凡事以善为先。从未滥杀一人一兽,也不践踏一花一植。实不该在此处破戒。想必若义父还在,也不会愿意见我再造罪业。况且,我要的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地胜过云杪。并非刻意相让,亦非趁人之危。“到此为止。”我深吸口气,平复心绪,“无法手刃仇敌,以慰义父在天之灵,是我无能。可你予我的恩,我与你的仇,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实在难以争出对错。既如此,这一道剑痕,便权当作了结。从今往后,纵逢死别,你我二人,也永远不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