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宿见微的意识已沉浸在遥远的时空当中,对周围两人的反应浑然不觉。
“他素来七情不上脸,我也瞧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当年太过年轻,只以为离情仙尊对他斩出的那剑断去了他心中的七情,我……我心中复杂,到底还是为他松了一口气。”
徐清妙听出不对,不由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依倾天君的意思,”徐清妙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犹豫着些什么,“我师尊斩出的那道剑气,竟不是断情断念之用?”
无情有情
沈清寰之师,离情仙尊顾不言所修之道名为无情。凡此道修士,修到最后大都七情不动、六欲尘封,几如死物。可他们又与死物有别,细究起来,无情道修士的心中仍对众生有情,只是不再有小爱,不再有偏私。
徐清妙不知道师尊所修无情道已到了何种境界,但他的修为臻至大乘,又在尊号中冠以“仙”字,想来已然大成。而他所配长剑名为离情,此剑通体由上古无情玉所铸,乃是无情道剑修梦寐以求的道器。
无情之人配合无情之剑,出手便是天地七情枯寂、六欲干涸。一剑落下,胸中所有情念皆会断去,从此一身清净,脱出红尘,回归这浩瀚天地之间。
按理说离情剑下只有一种结果,偏偏出手的人是师尊……徐清妙心中复杂,不知该作何感想。
师尊……与其他无情道修士不同。许多年前,他原也是十分冰冷的,但,自从收了小寰为徒后,她才知晓,师尊原是个极温柔的人。
早些年不知为何,师尊明明心中爱护小寰,偏偏面上不肯表露,还暗地里变换装束,帮助小寰解决了许多问题。
师弟年幼,但天生聪慧,自然从蛛丝马迹中看穿了真相。他不知师尊为何如此,便来寻她坦露此事,但徐清妙自然也是不知,又觑着师弟年少孤苦,便好心同他说道:“师尊性子别扭,受不得过于直接的热情。若是披上伪装,隔着一层,便能将所做之事归到他人身上,这样想来要好接受得多。”
彼时小寰初来乍到,同她的情谊也没有后来的那么深厚,同她道谢后便离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听了那话后心中在想着些什么。可后来将近百年时光,小寰对师尊的敬慕之心天地可鉴,焉知没有当年那番对话的缘故?
若是早知会有三百年前的那件事情发生,想来那时的她便不会那样对师弟解释师尊的行为了。
如果她没有同小寰说过那句话,是不是三百年前在天遗崖顶,他心中的悲痛就能少些?徐清妙忍不住这样去想。
但徐清妙一向活得清醒,她从来不屑于自欺欺人。
就算没有自己当年的那番说法,师尊以真情待人,自然能得到真情的回馈。小寰生来聪慧,性子又敏锐,也不是那等难堪情障的人,自不会一叶障目。自然而然地,师门三人便这样愈来愈亲昵。
彼时徐清妙已有数百岁,早已过了渴望亲情的时候,但却仍然情难自已,不禁沉溺其中。那时三人其乐融融,一门三人皆是天骄,何等意气风发。
后来她与师弟联手夺得掌教之位,腥风血雨里生长的情分更是坚牢。那时她也曾天真地想过,若是这般时光能一直延续下去该有多好?
只是她未曾想过,幻梦破碎的时机竟来得那么迅速,甚至未过百年光阴,爱恨颠倒,世事全非。
师尊亲口承认师弟的罪行,用佩剑将师弟斩落天遗崖下,而后闭关不出,与她再未相见。而师弟坠入绝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宁和殿前梨树成雪,也被她尽数埋葬在旧时光里。
徐清妙有时也觉得过去的几十年不过一场春秋大梦,但她仍然沉溺梦中,不愿醒来,为此心魔缠身不得解脱。直到十年前圣人依照与师弟的约定,将师弟的孩子送回门中。
徐清妙抚摸着衣上的花朵,眼神渺然地回忆起十年前自己从无惑手中接过那枚乾坤的场景。
那小小孩童初初筑基,开启了一部分他爹爹留予他的东西,而后他捧着一朵雪焰向她走来,告诉她:“姑姑,爹爹的宝库里藏了好多东西,他说当年说要送你的东西都藏在这朵花里。”
花开九重,层层如雪,瓣瓣如焰,正是她苦求多年的一份仙药。
徐清妙怔怔地从那只小手中接过花朵,冷润如流水般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她眼前一亮,耳边一新,只觉天地从未如此清明,世间的一切以那朵花朵为中心,再次拥有了鲜明的声色。
那段时间她什么也没有做,在神国里待了很久很久,将他留给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反复抚摸,最后在天光下沉沉睡去。
后来那朵她曾经梦寐以求的雪焰连同其它东西一齐被她束之高阁,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那些清心镇魂的仙药也一样未用,她既知晓师弟希望她一切都好,心中魔念自然消融。
她舍不得他心中担忧,魂归幽冥的亡灵,何必为了已断的尘缘烦忧?
若是成仙能够逆转生死,那她愿放下这尘俗的羁绊,炼化那朵雪焰,专心去追寻大道的尽头。可仙已成传说,纵是传说中的仙人,也无法插手阴阳之事。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去寻什么仙?这些年来纵然自己还是苦修不缀,但也再没有过突破了。
徐清妙闭上眼睛,忽然意识到大乘劫中一步一心魔,当真是险象环生,或许今日之后,她也该放下一些东西。至少她还有无惑在身边,纵是为了这个孩子,自己也不该如此颓废。
她从来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只要放下、只要勘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