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因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她听见了来自钟琂的轻笑声。
钟琂笑着说:“接通了。”
沈时因的手里汗津津的,她用力握住手机,感叹道:“说明我们的信号塔建得很成功。”
按理说,既然要测试信号那至少应该保持一段时间的通话。但说完这些,他们两个人好像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麽,奇异的沉默里,信号说不定会突然断掉他们也发现不了。
沈时因看了一眼时间,舔了舔嘴唇,“我们应该测试多久?”
钟琂也不太清楚,他看着远方那不断下落、已经变成鹹蛋黄颜色的太阳,轻声说:“那就直到日落。”
夕阳以一个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往下掉落,它大概还随身携带着一个颜料盘,每坠下一点,就将旁边的天空云彩染得绚丽多彩,那些颜色深深浅浅地晕开,那是属于大自然的,最完美的一幅画卷。
橙红逐渐变成粉紫,由各种各样的蓝色打边,挂在海与天的交界,那一抹交叠相映的霞光斜着打飞出去,眷恋地在人间留下最后一点温柔。
落日余晖美得惊心动魄,沈时因忘记了说话,极有可能也忘记了心跳。
她的耳边只剩钟琂的呼吸声,或许还夹杂着电流声。那麽轻,那麽静,却那麽清晰可闻。就好像他此刻就与她站在一起,并肩望着同一片天空。
即使没有见过洛杉矶的日落,但沈时因突然笃定地相信——此时此地,他们共同经历的日落一定比洛杉矶更美。
在斜阳快要掉进海里的前一刻,沈时因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好,直到日落。”
周围人声鼎沸,不断变幻的闪亮灯球晃动着打在沈时因的脸上,好像和三年前的那场日落重叠在了一起。
沈时因的身边全是人,他们欢呼着,高歌着。分明置身于这样的场景里,却偏偏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身边有同事喝了几杯酒下肚居然大着胆子要给钟琂打越洋电话,其他人也都凑过去,屏幕里的人脸变得越来越多。接通的那一刻,沈时因走出了包房,将那些热闹与喧嚣彻底隔绝。
安静和凉意让沈时因仿佛吐出一口浊气,她走到会所外面,站在自动售卖机前买了一听汽水。
打开易拉罐的瞬间,沈时因难得想到了一点开车的坏处,那就是不能喝酒。
汽水发出滋滋的响声,在空气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沈时因原本无意沉湎于回忆之中,但仔细想想,时间还是让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24岁的沈时因认定她与钟琂之间有些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他们同样在十岁那年经历了人生巨变,钟琂是移民去了美国,沈时因则是失去双亲,他们也同样因为这样的变化,收获了人生中的挚友。
27岁的沈时因决定回到现实,什麽缘分呀,分明是从十岁那年开始,他们的人生就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钟琂是一个trtfundbaby,面临过的最大问题是找不到人生的意义。想读多少年书都可以,哪怕phd毕业要换专业,哪怕要去环游世界,他的家庭都永远会为他兜底。
小时候的沈时因以为人生都是先苦后甜,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以后就好了,可以后不会好。失去妈妈的人永远不会再找回妈妈。伴随着长大而来的是至亲的衰老,生活里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如果说她和钟琂之间注定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那麽这条鸿沟就是从各自十岁这年开始挖的。
沈时因没有再回到包房,而是开车回了家。
淩志才很够意思地不仅把旅游基金折了现,就连假期也是。忙碌了小半年的沈时因迎来了为期一周的休假,她终于有时间来操持家里的适老化改造。
沈时因从钟琂发给她的名单里挑选出一家,提前约好时间,在假期的第一天下午来到了装修公司。
负责接待沈时因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穿着前卫的设计师,看上去充满了艺术气息。对方在得知沈时因的诉求之后很专业地展示起过往案例,加装扶手和感应夜灯、改装浴室、更换可调节床型,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团队还会上门测量老人的身高体型、记录老人的生活习惯等等,主打一个私人订制。
沈时因大致浏览了一遍案例,完成度都很高,整体还算符合她的设想。
设计师继续介绍道:“这方面技术已经很成熟,您那边要是方便的话随时都能上门进行测量,方案大概一周出来。整个改造过程会持续一个月左右。”
沈时因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前为止了解到的情况都很合适,唯一还需要考虑的问题是……
“价格方面,现在能估一个数出来吗?”
设计师根据沈时因报出的房屋面积和需求,很快给出了一个大致的预算,十万出头。不过还得算上施工期间沈时因和外婆住酒店的费用,她粗略算了算,估计一共要花十五万。
这个数目还算在沈时因的预期之内,她说:“那行,我回去再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设计师见她有意向,主动提出要互留联系方式。沈时因报出自己的号码和姓氏,对方忽然一怔,随即笑道:“是沈女士啊。”
沈时因擡起头,回忆许久,确定以前没有跟这人见过。设计师见她面露疑惑,笑着解释:“钟琂之前来打过招呼。我们公司用的好几项技术都是钟琂的专利,所以有些渊源。”
沈时因没说话,但设计师的态度陡然间变得殷勤了很多。他主动上前几步,弓身推开门,满脸堆笑地说:“慢走。您放心,我们公司一定会派出最有经验的设计和施工团队。有问题您随时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