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灯火间,他锐利的眉眼被晕染出柔意。众人都说,皇帝性子温润有礼,如山间常青的松柏,与先帝冷戾阴鸷的性子大相径庭,手段也不似先帝那般雷霆果决。实则他那张脸生得很像先帝,甚至于,连身形也有些像。俊逸无俦的五官棱角分明,只因他时不时会蕴些笑,才掩盖了原本的模样。“明日?”赵懿懿嚯的从苇席上直起了身,脸上盈满了喜色,“陛下没有诓妾身吧?”顾祯垂目看了看她,略一挑眉梢:“你不是念叨了许久?正好朕明日上午有些空闲,可带你去山上跑一回马。”先农坛附近便是北浮山,曾有座香火旺盛的道观,道士们在山上植满了腊梅。后来道观衰败闭门,那一片腊梅林却保存至今。上回,夫君说过几日就带她去西郊跑马。她正奇怪着,过几日夫君不是要去先农坛亲耕,哪有空闲带她出宫。莫不就是这个意思?心头蓦地甜了甜,她抿着唇一笑,继而柔声说:“妾身知道了,多谢陛下,竟还记挂着此事。”“朕若是忘了,只怕皇后又有得念叨。”顾祯冷哼一声,轻嗤道,“朕既然答应过你,自然不会忘了。”话音落下,俩人具是一愣。竟是齐齐想起上一回,他说让她将想说的话晚间再说,最后却忘了的事。顾祯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沉声道:“好了,明早朕带你去选马。”许是一直惦记着跑马的事儿,赵懿懿天不亮就醒转,一直躺在床上捱至天色将明,起身换上了利落的装束。一张芙蓉面未施半点粉黛,可那肌肤偏偏滑腻温软,眼尾一点泪痣好似会勾人。顾祯眸色微暗,深深朝她看过几眼,道:“时辰不早了,走吧。”赵懿懿随着他去了马厩。顾祯身为帝王,手中名马颇多,然他最常骑的仍是那匹陪他多年的大宛马。曦光之下,那宝马毛色泛紫,神情颇为桀骜。顾祯吩咐道:“替皇后选匹马。”今日随驾之人是皇帝亲卫首领辛承安与燕王,得了吩咐以后,燕王忙躬身应是,在马厩中遴选许久,牵了匹通体殷红的骏马出来。马是皇帝的。“皇兄,此马性情柔顺,皇嫂骑它,再适合不过了。”燕王轻声解释。顾祯点了点头:“嗯。”倒是赵懿懿笑了笑,温声道:“那便多谢四弟了。”说着,她走上前,从燕王手接过缰绳。顾祯手指微蜷,突然有些不舒服。山中温度较别处低,兼之腊梅的花期久,驻足于山下仰望,但见得满山鹅黄色花瓣,星星点点的缀在枝头。赵懿懿已有许久未曾骑马了,细细想来,上一回骑马竟然还是做太子妃时,先帝在御林苑秋狩,她随着太子一同前往。犹记得顾祯那日猎了头鹿,还遣人给她送了块鹿肉。时间隔得太过久远,以至于今日她骑在马上、握着缰绳的动作显得十分生疏,甚至还有些局促。她突然后悔来跑马了。“放松些。”顾祯瞥了她一眼,冷不丁说了句。依他所言,赵懿懿尝试放松些许。又走了一段路以后,那颗砰砰跳的心也缓了下来。“妾身太久未骑马,有些不适应。”赵懿懿微垂着首,颇为羞赧地说了句。与她不同的是,顾祯姿态悠闲,着了身龟甲纹玄色衣袍,以蹀躞带收束,宽肩窄腰尽显无疑。男人平素瞧着清隽,却只有赵懿懿知道,那身衣衫下,藏着怎样一副紧实有力的身躯。顾祯微微侧首,瞥见了她握着缰绳、微微泛白的指骨,不由扯了扯唇角:“手别握那么紧,这匹马温驯,不必担心掉下去。”赵懿懿怔怔看了看他,紧紧握着缰绳的手逐渐卸下力道,继而发现,自个果真还稳稳坐于马上。跟在后边的燕王打了个手势,令众人放缓了速度,逐渐落后了数丈远。其实他教得不怎么耐心,赵懿懿却听得极为认真,加上她本来就有些底子在,小半会的工夫,倒也拾捡回来不少,能够纵马小跑起来。山林间的晨风挂过面颊,有些微的刺痛感袭来,腊梅枝桠自眼前一一掠过,偶尔需要俯首避开。跑了一段以后,身后侍从愈来愈远,赵懿懿下意识转头,视线中盈满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蓦地想起了那日晚间听着的话。“陛下。”如此想着,赵懿懿逐渐让马速缓下来,鼓起勇气唤了他一声。顾祯动作顿了顿,偏头问道:“何事?”触及到他那双深邃的凤目时,赵懿懿刚升起来的勇气又退了回去,用力咬了下舌尖,她才轻声问:“陛下喜欢懿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