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歇了一会儿,喝了点水缓过那阵劲后,便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顺着田埂走过去,假装漫不尽心道:“喂,那个啥,要我帮你不?”张信礼麻利地沙沙拍打着稻谷杆,没回头,道:“你去休息。”他越客气林瑾瑜越变扭,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磨磨蹭蹭跟在他屁股后头,跟了一会儿,变变扭扭地开口道:“你不用跟我客气啊,”他说:“本来也是我太慢了,可是多个人总快一些吧,我不会碍手碍脚的,虽然我确实干得不咋的吧,可也不至于帮倒忙的。”听到这话,张信礼直起身来,眉头微皱着看着他,脸上显出些微迷惑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理解了林瑾瑜的意思,眉间的纹路浅了些:“没说你碍手碍脚,”他说:“没干完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爸妈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别人都是全家一起。”林瑾瑜这才想起他刚来时张爸张妈成天忙在田里的客观事实,这么说来,张爸张妈出门也有好几天了,好几天里张信礼都一个人默默地干着三个人的活儿,从来也没告诉他,也没强迫他帮忙。“去休息吧,”张信礼说:“太阳大,记得多喝水,不然容易中暑。”“其实……我帮你也没什么。”林瑾瑜一本正经地说:“我乐于行善积德。”下田(3)张信礼的额发被汗水湿成一绺绺,他擦汗时往后把头发全胡撸上去,露出深邃的眼窝和英气的眉毛:“我不是拒绝你帮忙,”他说:“是现在太热了,你待着容易中暑,待会儿三点过了你再过来帮我,好不?”“哦。”林瑾瑜应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讨厌的家伙确实有几分帅气。小时候亲戚邻居也都说他长得英俊,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长睫毛,是典型的帅哥坯子,可张信礼的帅气不同于他。他身上有一股不同于他人的成熟气质与别样风采,超脱于这个年龄层,比起真正的成年人却又少了几分老气与沉闷。那个时候的林瑾瑜还不明白“责任”是个什么东西,也无从知晓自立或者独立的真正意义,但那一年夏天,当他坐回树荫底下,在远处凝视着张信礼挺拔而结实的背影时,他好像朦朦胧胧、隐隐约约、似懂非懂地体会到了一点点“担当”两个字的含义。这是最后几片还没收的稻谷,收完这点这一季就算完了。接下来就剩下打谷晒谷,等着收粮的商户上门。林瑾瑜光坐在那里都在不停地出汗,太阳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打了几个哈欠,觉得有点困了。拉龙还有木色等几个熟人也看到了林瑾瑜,纷纷走过来和他凑到一起坐下。“哎,”木色用肩膀推他:“你怎么样?那天掉下去没受伤吧?”林瑾瑜看他:“你怎么知道的?张文斌告诉你的?”木色道:“那天发现你们不见了,我们就跑回去喊人,好多人都找你们去了,后来张信礼把你背回来,张文斌就把这事告诉了他对门,对门又把这事告诉了我三叔公,我三叔公告诉了我阿妈,我阿妈又告诉了我。”林瑾瑜大囧:“你们消息够灵通的。”“你们到底怎么掉到那个犄角旮旯里的?”木色好奇道:“张信礼对这一块熟得很,怎么可能……”林瑾瑜打断他:“别说了,算我拖累他。”木色接着道:“哎,我没这意思,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不是他弟吗,照顾你应该的,退一步说,就算你不是他弟,就是街坊或者陌生人,他也会拉一把的。”林瑾瑜低下头扯地上的草根,半晌,闷闷地“哦”了一声。木色搭着他的肩膀:“其实吧,我知道你俩一直处不到一起,”他说:“三天两头吵架斗嘴的,光我弟去你那儿玩的时候明里暗里都撞见过好几次……但人都有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不是?说实话,我一开始见你,看你穿那么好,又不是很爱说话的样子,也以为你有点那什么,是不好相处的那种人,可现在我没那么想了,”木色说:“真的,现在我觉得你其实挺好一人,也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什么的。”“怎么会看不起你们,”林瑾瑜说:“大家不都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谁看不起谁的。”木色说:“还真有,以前吧,我们这儿有个小孩,爸爸死了,妈妈后来出去坐台,嫁了个什么小老板,就带着儿子搬到老板的大房子里去了……你不知道,那小子有一年回来,穿得干干净净,人倍儿精神,但是眼睛里就写着看不起我们这些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有意无意提自己在市重点成绩怎么怎么好,近期有个小小的目标是考某某重本大学,还阴阳怪气嫌我们不讲卫生……嗐,糟心事,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