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过盯着手下那幅桂圆图,声音很轻地笑了笑,像雨滴砸破一汪平静的水洼,将空气溅起一片细密的碎裂声:“是啊,很喜欢。”
周培和雷宇霆常上山作业,对那些生长在高原上的植物有种很特殊的情感,类似于看自己的孩子一样,心里的喜欢、爱惜和保护欲满得都盛不住溢出来了。
谌过跟她们不一样,也许是因为艺术工作者跟科研工作者的脑回路太不相同,她对那些植物的感情在另一个层次上。
她更想和那些植物产生共鸣,虽然它们并不能和人类沟通。
旅游的人都爱八月份、九月份来川西,但六月的川西是无与伦比的。没有雨的时候,阳光好似金纱一样蒙在大地上,青翠的绿就好像在流动一样,满满的都是新生的气息。
她所见到的每一株花草树木,都有一种纯真的、神性的、柔韧的美。它们身无一物,就那样挺着着叶子和花朵,在高原的蓝天下,独自摇曳在风里,干净又顽强。
相比之下,像他们这样糊了半瓶子防晒霜的人,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在高原上像流浪狗一样行走着,有种很脏很脆弱的感觉。
她好想抱抱她的桂圆。
因为山体滑坡这个惊险的插曲,以及后面接连下雨,拍摄工期又延长了三天。
一群人泡在汗水雨水里都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了,摄影师更是艰难,上下来回往复地拍来拍去,谌过两只脚的血泡都被磨得血刺呼啦的,手脸到处都是擦伤,连秦导都一度担心她坚持不下来。
可她坚持下来了,顶着所有人的质疑。
最后一天的时候,天空大放晴,谌过在拍空镜时拍到了雪豹,对面山壁上一头雪豹妈妈带着两只崽子在爬上爬下,崽子们好像是在跟妈妈玩耍。
整个团队都开心到飞起,纷纷掏出手机追着又录又拍的。
尤其是教授,开心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去年见到她的时候,她受伤了,我们担心了她好久。没想到今年她当妈妈了,真好,真好。”
秦导和伦哥也很高兴,说这次能拍到雪豹真的特别幸运,因为川西大山多峡谷峭壁,雪豹的分布密度特别低,跟青海、西藏都不能比。俩人还聊起另外一个想拍雪豹的摄影师,费劲巴拉地去了几趟都没拍着……
最后收工时,所有人排在一起跟大山留了张合影,这趟工作任务基本就算完成了。
谌过看着照片里五颜六色的冲锋衣,又想笑又觉得满怀欣慰。
真好,她马上就能回家了。
有信号后,谌过立刻跟关佳颜通了电话,关开心地就差顺着网络信号爬过来抱着她啃一口。
*
山上拍摄结束后,还有一个附加单元,是为了给当地文旅做宣传的。另外,谌过学习飞行执照的那个飞行基地在这边有个分部,主营直升机高山观光,十分热门。基地给这个拍摄项目投了一大笔赞助,此次会推荐两个优秀学员出镜来做宣传。
谌过万万没想到,谌江戎竟然是推荐的两名优秀学员之一,秦导也大吃一惊,当场难以置信地问起她来:“谌儿,不是你这姑娘怎么还告状呢?”
谌过一头雾水:“啊?我告什么了?”说完才反应过来,秦导可能是以为她给家里告状遭遇了滑坡,当老谌是来找他算账的!
不说还好一说可算是露馅儿了,一向都心胸宽阔的老谌当场就炸了,差点要跟秦导干一架。
当然,谌江戎是来撑场子的,说是优秀学员代表,但其实是学员中断代的存在。开玩笑,老谌在整个飞行基地虽然谦虚内敛,那也没一个教练敢在他面前充前辈的,因为老板是他战友,早给他满天下宣传开了。想当年,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那帮子教练有的都还没出生呢。
谌过和伦哥分别上一架直升机上拍,谌过自然选择拍老爸,机上还有秦导和靳诚。这一部分有脚本,虽然内容也不少,但一路顺着捋下来就完事儿。
还有一部分内容使用无人机航拍,都进行得特别顺利。
所有工作至此正式结束,谌过痛痛快快地发出邀请,问他们要不要跟她上天飞一场,当场把团队里的人给惊到了。
伦哥直呼“好家伙”:“谌儿,你能耐了啊。上天下海——哎,你学潜水了吗?”
谌过靠着老谌朗声笑着抬一抬下巴:“已经安排了,马上就学,明年能下海!”
秦导在边上海豹拍手式鼓掌:“老谌啊,咱这闺女真是行,样样过人!回头有拍水下纪录片的,我还带着她!”
直升机的噪声很大,舱内也很吵,周培和雷宇霆她们还叽叽喳喳个不停。
可是谌过几乎什么都听不到,她只觉得这片蓝天真大啊,像大海一样让人沉醉。云像凝滞了的海浪,安静又汹涌;像天空的心事,朦胧又清透;像夏天的心情,是热烈的、奔放的、潮湿的、沉闷的、温柔的、迟钝的……也可能是无情的。
天地如此广阔,万般变化皆无定数。
她只觉得心间无限舒爽,更懂得了什么是胸中自有沟壑,眼中绝无风波。
该回家了,她的爱人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