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的事,你也别想轻易逃了去。”
他说着,命宫人抬上来一方矮桌和一个蒲团放在御案下首,甩手将一卷诗集扔下去:“便就誊抄三十首诗词,抄不完不许用膳。不知嫂嫂,可有异议。”
第8章
嫂嫂二字一出,柳商枝那颗因为他前半句松懈下来的心神又被狠狠击了一下。
原本她看到祁重连扔下来的是一本四言绝句,三十首四言绝句的抄写量,同她平素练字的数量也差不离,这要求不算苛刻。故而柳商枝松了口气,以为抄完就能把这位的火消了,谁知他竟又突然冒出一句嫂嫂。
与废太子祁元有关的事向来是本朝最大的禁忌,如今祁重连竟是自己率先提起,惊得一众宫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缓了声音。
柳商枝撑着龙椅扶手的掌心出了汗,她在想祁重连忽然这么称呼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要她表明现在的嫔妃身份,摒弃过去表忠心?
“嫂嫂怎么不说话。”祁重连再次饶有兴味地开口,欣赏着柳商枝因这个称呼变得精彩纷呈的脸色。
他就是喜欢这么惹她,把她惹哭、惹恼,也总好过淡着一张不悲不喜的脸,好像从来没把他放进眼里。
柳商枝平缓了呼吸:“陛下想听嫔妾说什么。”
这个自称,让柳商枝觉得些许屈辱。她不知道祁重连是否能听得出来,她这句话,已经是在表明态度与服软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为了活命,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可以毫不犹豫摒弃过往一切的小人。
祁重连似乎是听出来了,他忽然收起调笑,面无表情地看着柳商枝一点一点发红的眼眶,撇过脸冷冷嗤道:“无趣又矫情的女人,少在朕面前做戏。不想晚膳也没得吃,就去做你该做的,杵在这真是碍眼。”
柳商枝压下心头情绪,听他刺了一大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言语上的攻击对现在的柳商枝来说简直就是清粥小菜,她甚至希望祁重连一直保持这种方式,至少别再动手动脚。
柳商枝坐到蒲团上,翻开诗册开始抄写,贺云生俯身走上前要伺候她研墨,坐在龙椅上的玄衣男人眯了眯眼:“她是没长手吗?”
贺云生心里一惊,连忙告罪退到一旁,小心翼翼觑着皇帝脸色。暗自腹诽这真是铁树开花醋劲大,旁人挨一点点边就要发火。
不过…想起刚才祁重连说得那一通话,贺云生又有些无奈。
明明就是心疼了又不想承认,拉不下脸亲近就咄咄逼人赶人走,这可不是对待心上人的做法。但贺云生也不能提,因为他们这位皇帝压根不承认自己有心上人,他这边说了,那边就要被判秋后问斩。
贺云生胡思乱想着,旁边小太监走上来说了个信儿,他忙又上前:“启禀陛下,太医到了。”
“谁让你传太医的。”祁重连语气里满是不耐,贺云生嘴角微抽,他有那胆子自己做主吗?
但这种状况,不是他做的也得认下:“皇上恕罪,奴才见柳小主受了伤,擅自做主叫了太医来。”
“你倒是体贴啊,不如把你调去翠柳苑给她当差吧。”
祁重连声音冷得掉冰渣子,贺云生当即跪地叩首:“奴才不敢!”
祁重连轻哼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他带柳商枝下去。
贺云生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柳小主请到后殿,着太医为小主医治。”
柳商枝一直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低着头抄她的诗,这会贺云生叫她了,她才放下笔款款起身。转去后殿前,到底没忍住看了那座上君王一眼。
祁重连今日穿的是常服,发丝半散于肩背之上,只用一根黑色宽带束起一半的墨发系成高马尾,鬓边散下两缕碎发。这一装束,比起严肃齐整的龙袍金冠,更显其少年意气。
说起来,他今年才二十又三,这副打扮才更适合他。
柳商枝没看出他表情有什么异样,余光扫了一下就匆匆收回,跟着贺云生进了后殿。
她坐上榻,瞧着太医给她细细把脉,医女给她用药酒揉脚,眼神一转,落到一旁侍候的贺大总管身上:“这回要多谢贺总管了,来日必会答谢。”
贺云生知道她指的是传太医一事,不禁心中暗暗叫苦。这真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他哪敢让这主子记住什么恩情,皇帝知道不得剥了他的皮。
他心底一团乱麻,面上却不显,只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小主言重了,这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实在不值得小主挂心。”
他这么说,倒真没让柳商枝看出什么。
她方才只是在想,祁重连那么阴鸷重权的人,真会让手下的奴才背着他传太医吗?
待脚和手都上了药,柳商枝又被宫人扶着回了正殿,甫一进去,她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奶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