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孤身坐在船头,遥遥望着黎明中的大好山河,人生渺渺,这未必是我的末路,我本孑然一身,如今又何惧前路缥缈。
行至山海州已是腊月,经水路转陆路,一路崎岖坎坷,有惊无险到了江南,又四处问询多费了一般波折。
本以为我会痛苦不堪,却不想心情竟是无比平静。
我原放不下父亲,可我逐渐明白,我对他的孺慕于他只是一种负担,他未必心里无我,只是即便有,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点,撑不起我对他这份惦念,或许我成为赤子远嫁他方才能让他松下这一口气。
世人皆讲因果,结果自有因,可原因又自何处来。就像我至今都不明白,我为何会爱上那天上的月亮,他遥不可及,所有人都仰头望他,他忽明忽灭,高深难测。
我与他本无交集,他是众星拱月,是万众瞩目,而我却是那永远坐在最后一席,躲在暗处偷看他的傻瓜。
如今与从前也并无不同,我不过是回到了本来的位置上,逐渐走入我的命运。
夏九州如今是山海州下北渔县九品县令,只是他还兼着谋吏的官职,故此也不算贬职。我们去时他正在升堂,似是比原来精瘦了不少,神色却不显疲态,微微勾着唇一派运筹帷幄的模样。
我从后面往前挤,想仔细看他升堂办案的模样,却逢他退堂,百姓突然后退,人潮拥挤而来,我被推倒在地,李管家向来内敛少语,此刻却突然大吼一声道:“散开散开,别挤着我们县令夫人。”
我羞恼无比,夏九州闻声跑来将我扶起,他面色怔讷,十分费解,李管家并不与夏九州说话,却四处与百姓闲言碎语,满口县令夫人。
百姓哄闹,尽是看热闹的模样。
夏九州叫衙差将人群驱散,拉着我走进内堂。
待四下无人时,他捧着我的脸上下打量我,死死皱着眉道:“你怎么跑来了?”
我苦笑一声,徐徐道:“你不想我来吗?”
夏九州往门口瞟一眼,喃喃道:“老李头搞什么名堂。”他复又看我,沉着脸对我道:“你是不是受人欺负了?”
我倏地一笑,摇头说:“我没有受人欺负。”
李管家姗姗而来,他脸上谄着笑,将父亲家书呈给夏九州。
夏九州接过书信,在椅子里坐下,皱着眉速读。
我背着手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江南风景优美,此处古朴清俭,多是白墙黑瓦,露天门堂内有口井,另有两张吱吱嘎嘎的躺椅。
我吃力将椅子搬进来,懒洋洋躺在上面晃了晃。
夏九州看完信,目光沉沉望着我。
洪叔突然从外进来,见了我亦是一愣,急急冲过来问道:“小少爷,你怎么来了?”
我温温笑了笑。
李管家眉头一挑,笑吟吟说:“洪管事,恭喜恭喜,咱们夏家要办喜事了。”
夏九州把信递给洪叔,又对李管家道:“请容我们单独一叙。”
李管家忙不迭笑:“此等大喜事,不急于一时,今日已晚,等明日详谈也不迟。”
洪叔板着脸道:“少爷,我先带他们寻地方住下。”
夏九州遣走众人,逐步走到我面前,蹲在地上问道:“你愿意吗?”
我只看他笑,半晌问道:“九州哥哥,我写给你的家书,你收到了吗?”
夏九州颔首不语。
我眼眶潮湿,脸上仍然挂着笑,“我好喜欢太子,我真的好喜欢他,可世事难强求,他本来就不是我应该觊觎的人,我浑身上下找不出任何优点来与他相配,还总是惹他生气,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从前是这般,如今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忍不住呜咽出声,哽咽道:“我读不好书,光耀不了门楣,却不想还成为了污点,我也想变得聪明,变得讨人喜欢,可是,我就是我,我永远也成为不了二哥。”
夏九州用力将我拥进怀里,他哽声道:“不是这样的,舟儿,不是这样,你自小活在囹圄之间,没有受过老师的疼爱,自以为处处不如人,才会这般自怨自艾,是我的错,我不该劝你去讨谁喜欢,你本是璞玉,是他们有眼无珠不识你。”
我泣不成声再难言语,许久方敛却心神,仰头靠回躺椅里,望着梁柱发愣。
夏九州见我心情平缓,逗着我道:“我儿时家道中落,父亲过世后洪叔替我操持丧礼,临末来了个老和尚,吃了我家一碗面,他说我面相奇特,便为我算了一卦。”
我揉了揉眼睛,转头看他:“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夏九州笑说:“说来儿戏,且有些忌讳,你如今年岁大了,与你说说也无妨。”
我目不转睛听他说。
夏九州道:“那和尚说我是双龙戏珠命,我是那颗火龙珠,有两条真龙为我保驾护航,送我青云直上入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