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浩浩荡荡离去,带走了一大批人,整个皇城突然清静了。
章如薇懂事,也吃了许多苦,三月里诞下一名男婴,这孩子来得并不容易,不知舟儿回来后会不会喜欢他,不知舟儿何时回来,年初夏九州升迁了知府,他刚刚才上任,又岂会这么快调回皇城。
我每日仿佛哽血一般痛苦,我从来不曾与舟儿清楚明白说过喜欢,他会不会已经放弃了我,他会不会始终没有想明白,他会不会已然心甘情愿投入夏九州怀抱。
我终日沉浸在后悔之中,精神越发的疲惫,浑浑噩噩度日,在朝堂上发了疯似的与所有人较劲。
我越是与父皇斗狠,他越是扶持赵北辰上位,这太子我本也不想当了,如此更好,不如就此斗垮我,放我离开这座华而不实的牢笼。
六月里,江南传来消息,夏九州破获一宗大案,荣承皇恩调回皇城赴任参谋院正三品侍郎,次月兵部侍郎戴震科于长明州起兵造反,被端王带兵镇压,皇城里乱成一团,我每日旰食宵衣不能合眼,如此倒也痛快,再也不必时时酝在那痛苦的情绪中。
八月里,夏九州回到皇城,未携家眷。他如沐春风般潇洒肆意,浑身洋溢在立功的喜悦里,我下朝时见到他身影,竟不敢靠近半步,我害怕从他嘴里听到舟儿的消息,我害怕舟儿爱上了他,我害怕舟儿忘记了我。
李丛遣人旁敲侧击去打听,只说舟儿如今住在平湖州,正在替夏九州守孝,等过了年才回皇城。
我死死咬着牙不敢多问一句,我怕听见舟儿过得不好,也怕听见他过得快活。
我郁郁寡欢了许多日,对戴震科的案子难以尽心。正月里赵念安在林户院领了差事,一举破获戴震科大案,令朝堂哗然不已。沈容突然跑去提亲,父皇大发雷霆,对沈容愤恨唾弃。
沈容是我伴读中最聪慧之人,他行事果断,喜剑走偏锋,凡事皆有大胆行径,如今他已然站在了赵念安身后。
尚皇子与夺皇位,必然二择其一。
沈容为求娶赵念安费尽了心机,他与舟儿不同,他是探花郎,是宰相嫡子,是北远侯外甥,他想尚皇子只是一步之遥。
我愿助他一臂之力,费尽手段逼父皇松口将赵念安下嫁于他。
沈容得偿所愿,那面容温润含笑的模样与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四月里,相府逐步准备喜事,南城一片喜庆,欢天锣鼓之中,萧慎来报,舟儿回来了。
父皇赏了夏九州一座宅子,就置在南城,舟儿回来后未去学士府,直接去了南城夏侍郎府。
我在书房里捂着脸坐了一整夜,翌日我告假未去上朝,时不时有侍卫来报舟儿行踪,他清早出了门,只在南城四处转悠,与公孙侍郎说了话,又去了安亲王府半日,夏九州下朝后急匆匆回家接他,带他一起去酒楼吃饭。
我没有来找我!他竟没有来找我!
他如今已经是夏九州的夫人,我本不该贸贸然请他过府,但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再也没有多余的留给他们。
我犹然坐在椅子里,等着侍卫将舟儿带来。
我阴翳着脸,望着他进门的身影。
他长高了一点,五官逾见精致,眼神里褪去了从前的稚气,越发的勾人心魄。他怔怔望着我,眼底不见一丝波澜。
我走时曾扑进我怀里,对我依依不舍,我曾幻想过他回来时还会与从前那般,踮着步子向我奔来。
原来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这么多年的痛苦纠缠,只是我自作自受。
我阴沉着脸问道:“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他慢吞吞跪了下去,和从前一般跪伏在地,以虔诚卑微的姿态。
我忽然觉得害怕,他在信里写过的喜欢,会不会只是他在某一瞬间偶然闪过的念头,他从来不曾十分喜欢我,我不过是他人生中偶然出现的过客,与赵北辰,与章之桥并不不同。
天色渐黑,他单薄的身影却没有一丝变动,仍一语不发,也不肯看我一眼。
“左行舟,你与左知言有何不同?!你与他有何不同!”我咬牙切齿道,“两年半了,你竟没有任何一句话要跟我说吗?”
他缓缓扬起头来,却只是沉默着,眼泪却簌簌往下流。
我见不得他的眼泪,一滴都见不得。
我红着眼站起身,冷声道:“你既然不想说话,就在这里跪一夜好好反省!”
我从他身边走过,他突然抓住我的衣摆,我心中愤懑不已,拽出衣裳大步往外走去。
李丛连忙跟来,欲言又止望着我。
我瞪他一眼道:“还不进去把他扶起来!”
李丛转身就去。
我站在纱帘后面,听见舟儿忽然出声:“天还没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