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蓦然敛去笑容,冷冷道:“岚儿,你近来越发沉不住气了,你是一朝太子,无论你心里想什么,面上都得雍容大气,岂能这般不得体!”
我端坐在椅子里喝茶,又听母后说道:“日前听你父皇提起,想让北辰明年就领差事,他与安儿虽同年,但你父皇对他们的期许显然是不同的,一个叫念安,一个叫北辰,岚儿,你该更谨慎才是。”
她说罢敛了敛怒气,又说起刑部太尉的庶妹,太尉是何许人物,已在这十几年里叫朝堂上下大开眼界,父皇对他更是万般器重,如今朝堂之上只有刑部我不曾深入,也难以深入,这桩婚事是众望所归,也是父皇留给我的难题。
我人生这二十二年里,父皇似乎永远在给我出难题,母后永远在替我出谋划策,他们在打一场无趣的擂台,而我是擂台中的傀儡。
身居高位便该不动声色,不露悲喜,甚至寡言少语,惜字如金。
所有人见了我或是卑躬屈膝,或是阿谀奉承,或是战战兢兢,他们捉摸不透我的心,而我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我听母后啰嗦了两盏茶的工夫,站起身道:“前朝事忙,儿臣该走了。”
母后抿着唇睨了我一眼,我熟视无睹般转身离去。
待出了门,李丛近身问道:“殿下,是否要传轿子?”
我道:“走走吧。”
李丛弓着腰退下,恭敬跟在我身后。
我负着手无甚新意地走过这条路,脑海里突然想到万常宁,这厮去了边关几年,回来简直是昏了头了,竟置了别苑,养了几位赤子,日前竟来问我是否要一起小聚,脑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真真是混账!
我忽然又想到了左知言,从前我与他要好,他不似其他人那般对我毕恭毕敬,偶尔也会撒娇撒痴,守礼数也懂点到为止,我与他交往不似与旁人那般端着疲累,他十五岁科考落榜后,牟足劲又苦读了三年,我也与他少见面,去年终于考中甲榜十三,入仕为官。
只是三年里,恍惚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只十五岁,我当他弟弟那般照拂,偶尔撒撒娇我也十分受用,总比赵念安与赵北辰听话懂事,如今十九岁,模样完全长开了,他容貌俊秀,又有些媚态,如今再与我撒娇总是令我不免生出些困惑。
我心里想着事情,不觉走到了典司院门口,我转头睨了李丛一眼,说道:“走来这里作甚?也不知提醒我一声。”
李丛讪讪笑道:“殿下有心事,老奴不敢打扰。”
我抬眼看去,忽见夏九州远远走来,他似是没有看见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身后几步远处跟着一个孩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走路极慢,走几步停一停,仰头看一眼宫墙,夏九州喊他一声,他便加快几步,走一阵又停,呆呆傻傻的模样,只是远远的看不真切长什么模样。
我随口问道:“那是谁?”
李丛上前一步,笑说:“上一回科考榜首,状元郎夏九州。”
我闷叹了一声,我自然知道是夏九州,李丛见我叹气,倏地反应过来,忙说:“奴才去打听。”
我淡淡道:“不必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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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知言刚入审监司,似是有许多烦恼,吃饭时也闷闷叹气,吃不下几口饭。
我好笑道:“谁惹了你这么不高兴?”
左知言可怜巴巴抱怨起来,我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说,原是也不想搭理他,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本不该我来管,只是见他苦着脸,似是撒娇一般哄着我,我心情也颇有些复杂,往日捧我的人虽多,却没有几个像他这般肆意,那些溢美之词就仿佛从他心口破土而出一般。
待撤了膳食,又捧了茶来,我方缓缓说道:“你初入仕,自然有许多不顺心的地方,我也不能平白为你出头,免叫你担一个佞臣的恶名。”
左知言趴在桌子上,抬眼看着我,嘀咕道:“太子殿下半点不心疼我。”
我眉头挑了挑,笑道:“我还不心疼你?”
左知言苦闷道:“我在家里寻常就受人欺负,大哥和夏九州只喜欢我三弟,如今夏九州当了状元,更是捧着我三弟,我在家里都快没有立足之地了,我三弟也娇气,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去告状,我本就是做哥哥的,自然都是我的错。”
我笑而不语,左百川亦是我童年伴读,他性格稳重,行事也中立,去年科举又落榜,如今仍在家中读书,我虽许久不曾见他,幼时也听他说过,他家幺儿有些呆傻木讷,却也不娇气,倒是左知言性格骄矜些,我是知道他的,只是倒也没什么不好,若是像左百川这般沉闷也无甚趣味,且左知言虽然轻佻,却也有些真本事,比旁人都聪明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