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从良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在大明一朝,只有皇帝不想杀的人,没有皇帝杀不了的人。即便石亨已经预料到了危险,把侄儿石彪打发到了大同镇守,手中精兵数万。在石亨的理解里,皇帝一旦动他,消息马上会传到石彪那里。到时候他们叔侄二人联手,不说造反,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皇帝难道会让他如愿吗?
朝廷并未避重就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下旨捉拿石彪,同时安抚石亨,只说罪止石彪,绝不牵连,石亨信以为真。待石彪回京之后,再审出与石亨勾结的诸多罪状,名正言顺的杀了石彪、石亨,与之相关人员俱抄家流放。
因明月请求在先,这些官宦人家的妻女好歹没受罪,不用大批大批的撞死在府门前。
想为于谦报仇,敌人只剩下草吉祥了,李贤还在日夜筹谋。
这些都不关明月的事了,明月已经在菩提庵落发出家。
菩提庵后院,主持慈心法师与受戒的明月对坐品茶,此时当称义安法师了。
“你倒坐得住。”慈心法师微笑品茶。
“有何坐不住的,入了庵寺,心才静下来。”
“外面那些人就不管了?”慈心法师问道。她们为何品茶都要躲到后院来?只因前面扣门求见的人太多了。明月已经手了发誓出家,不见外人,可那些死忠粉饰还是不肯走。劝走了这个又来那个,还有见过明月舞姿的人天南海北的远远赶来,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想凭“诚心”打动明月,让她还俗归家。
一群闹不清轻重的家伙,皇帝已经赐了法号,今生明月就再无还俗的可能。或许他们只是在赶时髦?明月不确定的想到。毕竟在大明,这样的热闹还是很少见的。
明月押了一口茶水,叹道:“当日在闺阁,就听大家主母说过,教坊女子的技艺再好,也不能请来做儿女的老师。倒不是忌讳她们的身份,而是这些人在技艺精湛的同时,也早早学会了卖弄姿态,只精技艺,失了境界。我往日颇为自傲,以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等到入定庵中,再弹琴弄弦,也觉技艺高出不少。”
“看来你是赖定咱们菩提庵了?”慈心法师笑道,她对明月倒无反感。聪明人在大多数领域的聪明都是相通的。明月对佛经的背诵理解长进很快,若心境能跟上,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大师。
“阿弥陀佛,多谢主持收留。”明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那你可悠着点儿,近日别弹琴了。那些个人,恐要段时日才能散呢。”慈心法师玩笑道。
“敢不从命。”明月并未把那些人放在心上,只要自己不给回应他们很快会散尽。谁能长久做新闻头条,不出三个月,保证无人记得明月还在菩提庵修行。
天顺五年七月庚子日,曹吉祥反了。曹吉祥为内应,曹钦领兵攻打皇宫,意欲效仿魏武旧事,宦官子弟称王,后被镇压,凌迟闹市。
曹吉祥是夺门之变的策划者之一,是陷害于谦的最后一人,李贤终于如愿以偿。
在天顺年间最后的两年里,朱见深来找过明月。此时他皇太子的地位也不稳妥,皇帝的儿子不止他一个,内宫宠妃也不止朱见深生母周贵妃一人。此时万宸妃、魏德妃、王惠妃、高淑妃……诸位妃嫔早已为皇帝生育子嗣,朱祁镇只序齿排行的皇子就多达九人。当初朱祁镇被囚南宫,并为受到苛待,后宫妃嫔都陪在他身边,不耽误生孩子。
皇帝的皇位一度曾因太子的存在而受到威胁,皇帝在坐稳皇位之后,又怎么会待见这个长子。当初还是立了他,皇帝才决心远征瓦剌的。加之老人疼幼子,这几乎成了定律,更遑论一举一动皆有深意的皇家。
朱见深来得次数并不多,盯着他的人不少,他还无法随心所欲。朱见深的性格中有皇帝少见的懦弱,明月见他时少言寡语,他也就渐渐来得少了。若论解语花、倾听者,万贞儿才是最合格的。
天顺八年正月十六,朱祁镇驾崩,朱见深灵前继位,年号成化,是为宪宗。
朱见深继位后虽在后宫内帷行事不谨,但在朝政上颇有明君之相,为于谦平凡,任用商辂等忠诚正直之臣。
然而这些都是明月生活的背景板,不管起兵谋反,还是新帝登基,明月都只在这小小的菩提庵中潜心修行,以求正果。
“陛下怎么又来了?”明月为新任的皇帝斟茶倒水,叹道:“此时万姐姐正有孕吧?她这个年龄怀孕正是艰难之时,陛下还需多陪伴才是。”
“贞儿很好的。”朱见深双手拽紧杯子,轻轻抿着茶水。看他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国之君的风度来,反而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陛下日后还是少来为妙,我已决心修行,尘世与我再无牵挂。”
“嗯,嗯,其实……你可以还俗的。父皇的旨意也能不算数,我不也重新审定于谦一案了吗?如果你想……”
“陛下,我不想。”明月轻叹,“事实上,我十分感激先帝,他老人家废除了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的律令,给天下女儿活路,我感同身受,钦佩万分。为他老人家祈福是我自愿的,日后我也当为陛下祈福。我知陛下乃纯良之人,只因过往我偶有善意之举今日便要回报我大恩。可是陛下,我这一生,只有在菩提庵中才得到安宁。闺中时日懵懵懂懂,等入了教坊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尔后跟了石亨,又周旋于内宅之中。我累了,菩提庵才是我的归宿。陛下不必为我操心,像我这般经历的人,最后能有安定的晚年,幸甚、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