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跪身行礼,随后给他递来他幼时爱吃的糕点。她低声道:“小少爷。”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仿佛还可以回到从前。
“……朱弦。”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朱弦满脸担忧地看着他,他嗓音沙哑,嗤笑了一声:“你想回家吗?”
他道:“本王可以给你卖身契,回去吧。”
朱弦只是摇了摇头,“奴婢只想一直跟在您身边。”
王晰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殿前的血迹与月色之上,渐渐地凝成了日后将要显出的深沉模样,他扶着长阶缓缓起身,“你知道本王日后要做什么吗?”
朱弦摇了摇头。
他闭上了眼,“本王,要做这座皇城的主人。”
朱弦闻言,只是跪了下去,脊背顺服,话语恭顺,道,“是。”
他闻言垂首,看向了这个自幼时就跟在他身旁的人,似乎有某些东西缓缓地流了回来。他一甩袖子,眼眸凌厉,向前走去,“走吧。去看看这个皇城。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
于是,他就这样成了整个朝野真正意义上的主子。清理了后宫,清理了前朝,有人被迫给他赞誉之声,他也成了往日那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帝王,而先皇的名字却少有人提起。成王败寇,他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当他登上这个位子,他也不得不变成那样的人。
他已站在这个位子之上,便不得不防着一朝败落,有人拉他下马。
他仍有野心,他仍有抱负,他要这么做下去,哪怕面目全非,早已模糊了旧日模样。
至于那个孩子。
他是王朝的遗子,是他不能容忍成长的孩子。只要给他一丝机会,他就能像他一样,再度落地生根。
他打压他,他猜疑他,甚至在他企图起兵而反的时候,断了他所有的退路,打断他的腿把他关进宫里。
明明他能做到如此无情,却为什么在无数看到他的瞬间,仿佛也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被迫伪装的自己,被迫成长的自己,被迫忍耐的自己。
他蜷缩在地上,手指狠狠地捏着几案,断骨之痛让他痛的脸色惨白,那被他掩饰了几年的恭顺破裂殆尽,他虚弱地说不出话来,眼里鲜活而淋漓的恨意却如同月光一般。
王晰没有动,他知道心里有某一处地方塌陷了下去。
他动了恻隐之心。
浑身的痛意里,王晰神智不清,只感到自己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眼前昏昏,一切都是迷蒙一片。他只看到似乎有人坐在他榻边,那张脸无比熟悉。
仿佛是高杨。
梦境与现实混乱地重叠,他一时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也弄不明白身上的痛意来自何处,看见那张脸,他竟只是下意识地开口,你的腿……
在场所有人都没弄明白王晰的意思,唯有高杨的动作忽然一顿,目光瞬间阴沉下来。
他手上青筋暴起,最终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TBC-
第五章
那是一次不再会被人提起的谋变。
十五岁那年,王晰对他的戒备稍稍放下了一些,似乎对他不再有那么多的采集。不知为什么,高杨偶尔也会觉得,王晰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了些他自己也不懂的复杂,仿佛隔着经年的岁月,有一些他并不知晓的事,在他的目光里缓缓发生。只是再回过神的时候,那些东西便很快烟消云散,变成他眼里常年的温和深沉。
他恭顺的戏码,则演得愈来愈熟练,在王晰面前的时候,高杨仿佛当真是那个已经认命的傀儡帝王,没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只是眼中偶尔也会流露出那些恨意。浓淡深浅,被他把握得当,在接触到王晰的目光时,便颤抖着收了回来,就仿佛他一见他,便又能回想起那夜浸血的皇城,回忆起刻骨的恐惧。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王晰对他竟好了一些。云岫对他的监视不再那么如影随形,他有了一些自我活动的机会,延福宫也不再处处是他的眼线,高杨一点点地试探,终于明了王晰对他容忍的底线。
表面上,他处处依顺,暗里,却在策划着一桩惊天的密谋。
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那计划,也不过只是自己以为的严密罢了。
叶氏死时,曾将一个东西塞到了高杨的手中,他一直妥善保存,直到今天。
当他将那物件死死攥在手中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感知到了母后留给他了什么。
寒梅印。
可以调动叶氏禁军的,连先帝都未曾拿到手的,寒梅印。
叶氏祖上也曾有过护驾之功,是朝野上下唯一一个能够豢养私卫的官宦人家。据说,叶氏一族的寒梅卫是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不认主,不讲情,唯认寒梅之印。但不知为何,随着一代代的承继,寒梅卫也不再现身。不少人猜测他们是否死于某一次宫廷谋乱的平反,又或是根本不存在这样一批私卫,全是世人的臆测。